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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宗二


  自史彌遠矯韓侂胄之奸,解道學之禁,褒崇儒先,而請謚、請贈、請封、請錄子孫、請授山長,有請必得,迄於蒙古渡江,旦夕垂亡之日而不輟,儒者之榮也。嗚呼!以此為榮,而教衰行薄,使後世以儒為膻,而儒為天下賤,胥此啟之也。夫君子之道異於異端者,非徒以其言,以其行也。非徒以其行,以其心也。心異端之所欲,行異端之所尚,以表章儒者之言,而冀以動天下之利於為儒,則欲天下之弗賤之也,不可得已。

  古之治教統於一,君師皆天子之事也。天子建極以為立教之本,而分授於司徒、師保、司成,皆設官以任教,非因其能教而寵之以官。人習於善,士習於學,學成而習於教,各盡其職分之所當為,無假於寵,而抑豈人爵之所能寵哉?周衰教弛,而孔子不用於天下,乃以其道與學者修明之,不得已而行天子之事,以紹帝王之統。故上不待命於宗周,下不假權於魯、衛。其沒也,哀公以下大夫之禮誄之曰尼父而無謚,子思自列於士而無世官。非七十子之不能請,而哀公缺於尊賢也。君子之道,行則以治邦國,不行則以教子弟。以治邦國,則受天位而治天職;以教子弟,則盡人道以正人倫。其尤重者,莫大於義利之分。受天位者,利之所歸,而實義之所允,極乎崇高而非有所讓。盡人道者,義之所慎,而必利之所遠,世雖我貴,而必有所不居。崇廉恥,謹取舍,導天下以遠於榮利,俾人知雖在衡茅,而分天降下民寵綏以善之重任,斯孔子所以德逾堯、舜而允配乎天也。孔子沒,七十子之徒,學散而教淫,於是有異端者興,若田駢、惠施之流,道不足以勝天下之賢智,乃假借時君之推尚,以誘人之師己。故齊王欲以萬鐘養弟子,而孟子斥為壟斷之賤夫,退而著書以開來學。其視世主之尊禮,如塵垢之在體,而浣濯之唯恐不夙。存義利之大閑,而後不辱君子之道,嚴哉!舜、跖之分,其不容相涉久矣。

  老子之學,流而為神仙,其說妖,其術鄙,非得勢不行也。故文成、五利之於漢,寇謙之之於拓拔氏,趙歸真、柳泌之於唐,王老志、林靈素之於宋,錫以師號,加以官爵,沒而祀之,而後天下之趨黃冠也如騖。浮屠之學,流入中國,其說纖,其術悖,非得勢不行也。故佛圖澄之於石虎,鳩摩羅什之於苻堅,寶誌之於梁,智顗之於隋,乃至禪學興而五宗世繼,擅名山之利者,必倚詔命,錫以金紫,寵以師號,沒而賜以塔廟,加以美謚,而後天下之趨緇流也如騖。柰之何為君子儒者,一出登朝,急陳其所師者推為教主,請於衰世之庸君姦相,徼一命以為輝光,與緇黃爭美利,而得不謂之辱人賤行乎?

  夫君子之道,弘傳奕世,非徒以跡美而名高也。使後起之君相,知之真,行之力,學其所學,以飭正其身;行其所行,以治平其天下;則曠百世以相承,而君子之志得矣。如其不能,而徒尚以名,則雖同堂而處,百拜以求,登之於公輔,而視之無異於褐夫;祿之以萬鐘,而視之無殊於草芥。則身沒以後,片語之褒,一官之命,以莛叩鐘,漠乎其不相應也。為之徒者,弗能推此志以尊其師。而營營汲汲,伏伺於輦轂,奔走於權門,迨其得之,乃以驕語於儔伍。身辱者,自取之也;辱其所師以辱道,不已甚乎!

  夫為此者之志,大可見矣。志之未壹也,業之未崇也,大義弗能服躬也,微言弗能得意也。委瑣因仍以相授受者,非浸淫於異教,則自比於蒙師。所恃以自旌於里塾,曰吾理學之正傳,推所淵源,而天子尊之矣,天下其何弗吾尚也?非是,則豐屋之下,三歲而不覿一人,其為儒也亦鮮味矣。耀枯木之餘焰,續白日之光輝,故朱子沒而嗣其傳者無一人也,是可為長太息者也!理宗之為理也末矣。則朱門之儒為山長者,愈不足道矣。宜其借光於史彌遠、賈似道之灶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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