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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一一


  盡南宋之力,充岳侯之志,益之以韓、劉錡、二吳,可以復汴京、收陜右乎?曰,可也。由是而渡河以進,得則復石晉所割之地,驅女直於塞外;不得,亦據三關,東有滄瀛,西有太原,仍北宋之故宇乎?曰,不能也。凡得失之數,度之於彼,必察其情;度之於此,必審其勢;非但其力之強弱也。情有所必爭,力雖弱,未可奪也,彊者勿論已;勢有所不便,力雖強,未可恃也,弱者勿論已。

  以河南、陜右言之:女直之初起也,積怨於契丹而求洩,既勝以還,亦思奪其所有之燕、雲而止。及得燕而俯視河朔,得雲而下窺汾、晉,皆伸臂而可收也,遂有吞并關南之志。乃起海上,卷朔漠,南掩燕南,直數千里,斗絕而難於遙制,故乘虛襲取三河、兩鎮,而所欲已厭矣。汴、雒、關、陜,宋不能守,勢可坐擁神皋,而去之若驚,不欲自有,以授之叛臣,則中原之土非其必爭之地,明矣。朱仙一敗,捲甲思奔,非但其力之不足也,情不屬也。而宋自收群盜以後,諸帥憤盈,東西夾進,東清淮、泗,略梁、宋,有席捲之機;西扼秦、鳳,指長安,有建瓴之勢;岳侯從中而銳進,交相輔而不慮其孤,走兀朮,收京闕,畫河以守新復之疆,沛然無不足者,故可必也。

  以河北、燕南言之:女直自敗盟而後,力未能得,而脅割於眾,以其為燕之外護也,以其為芻糧金帛之所取給也,以其士馬之可撫有而彌強也。郭藥師一啟戎心,而女直垂涎以歆其利,久矣為必爭之地矣。軍雖屢折,而宿將未凋,餘威尚振。使宋渡河而北,則悉率海上之梟,決死以相枝拒,河阻其歸,敵摧其進,求軍之不覆沒者,十不得一也。宋之諸將,位相亞,權相埒,力相等,功亦相次。岳侯以少年崛起而不任為元戎者,以張俊之故為主將,從中而沮之也。韓、劉、二吳,抑豈折節而安受其指麾?則雁行以進,麋駭而奔,功不任受,咎亦無歸。故五國合從之師釁於函關,山東討卓之兵阻於兗、豫,九節度北伐之軍潰於河南,其不如劉裕孤軍直進,擒姚泓、俘慕容超者,合離定於內,而成敗券於外,未有爽焉者也。乃欲合我不戢,攖彼必爭,當百戰之驕虜,扼其吭而勿憂其反噬乎?若此,則雖高宗無疑畏之私,秦檜無腹心之蠹,張俊、劉光世無從旁之撓,且將憂為吳明徹淮北之續,退且河南之不保;而遙指黃龍,期飲策勳之爵,亦徒有此言,而必不能幾幸者也。

  是故易言鬼方之伐,憂其難為繼也;春秋許陘亭之次,謂其可以止也。自趙普沮曹翰之策,而燕、雲不可問矣。自徽宗激郭藥師之叛,而河北不可問矣。任諸帥閫外之權,斥姦人乞和之說,棄其所不爭,攻其所不可禦,東收徐、兗,西收關、隴,以環拱汴、雒而固存之;支之百年,以待興王之起,不使完顏氏歸死於蔡州,以導蒙古之毒流四海,猶有冀也。然抑止此而已矣。如曰因朱仙之捷,乘勝渡河,復漢、唐之區宇,不數年而九有廓清,見彈而求鴞炙,不亦誕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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