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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八


  元昊之必反,弗待其後事而知之。今立於五百年之餘,不揣而信其必然,況當日乎?粵自繼遷之死,子弱國危,弗能制其死命,漫曰以恩致之,實則輸錦綺以獻笑,丐其不相凌暴而已。於是而西陲撤備,將帥戢身,戍兵束手者,垂三十年,而昊始反。計德明之世,無亡矢折 之患,擁鹽池苑馬之資,藉中國金繒之利,休養其人,以奡岸於河山險固之地,雖微元昊,且將鷹飽而飛;況昊以雄狡之才,中國久在其目中,而欲使弭耳以馴於柙也,庸可得乎?

  於是而宋所以應之者,固宜其茫然也。種氏以外,無一人之可將,中樞之地,無一策之可籌。僅一王德用之擁虛名,而以「貌類藝祖、宅枕乾岡」之邪說搖動之,而不安於位。狄青初起,抑弗能乘其朝氣、任以專征,不得已而委之文臣。匪特夏竦、范雍之不足有為也。韓、范二公,憂國有情,謀國有志,而韜鈐之說未嫻,將士之情未浹,縱之而弛,操之而煩,慎則失時,勇則失算。吟希文「將軍白髮」之歌,知其有弗獲已之情,四顧無人,而不能不以身任。是豈足與狡詐凶橫之元昊爭生死者哉?其所用以直前者,劉平、石元孫、任福闒茸輕脃之夫也。則昊之不能東取環、延,南收秦、隴,以席卷關中者,幸其無劉淵、石勒之才也。

  故韓、范二公之任此,良難矣。三十年閑,執國柄以贊廟謨者誰邪?李沆四方艱難之說,無可告語,而僅以屬之王旦,旦亦弗能效也。曹瑋憂元昊之狀貌非常,不得昌言,而僅以語之王鬷,鬷固弗能信也。君飾太平以誇驕虜,臣立異同以爭口舌,將畏猜嫌而思屏息,兵從放散而恥行枚。率不練之疲民,馭無謀之蹇帥,出入於夏竦、王水公之間,呂夷簡復以疲痺任心膂而可否其上,才即倍蓰於二公,亦弗能振宿萎之枝,而使翹然以起。則不能得志於一戰,而俯首以和終,無足怪者。

  乃以其時度其勢,要其後效,宋之得免於危亡也,二公謀異,而范公之策愈矣。任福之全軍覆沒也,範公過信昊之可撫而墮其術中也。韓公力主進兵會討,策昊之詐,而自戒嚴以行邊,則失在范,而韓策為長。然範之決於議撫者,度彼度此,得下策以自全者也。

  古今有定勢焉,弱者不可驟勝而強,強者可徐俟其弱。故有不必危亡之勢,而自貽以危亡者,以不可張之弱嘗試而爭乍張之彊也。夫前之自萎以積弱而養昊之強者,已如彼矣。然彼雖彊,而未嘗無所憚也。以一隅而敵天下,則貧富不相若。以孤軍而抗天下,則眾寡不相若。內患未起,而人利於安存,則撼我也難。內治猶修,而人不思外附,則誘我也無術。固本自強,以待其疲,猶足恃也。而無識者,蹶然而起,以希非望之功。驅積衰之眾,糜無益之財,投進有可前、退有可卻之散地,挑進則利、卻則死於狡寇,姑與薄侵其邊疆,而墮其陷阱。一嘗之而敗矣,彼氣增而我氣折矣。再嘗之、三嘗之,而無不敗矣,彼氣彌增而我氣折盡以無餘矣。彼固未能如是其勇,我以勇貽之也。我且未必如是其怯,自教吾人以怯也。前之有所憚者,無可憚矣。有所疑者,無可疑矣。則雖有勇將勁兵以繼其後,彼且無所懼,奮死以相搏,而勢終不敵。元魏之於六鎮,契丹之於女直,女直之於蒙古,皆是也。不然,以土地甲兵芻糧之富,率有餘之眾,衛久立之國家,以捍乍興之小醜,奚其不敵,而瓦解以亡哉?

  使如韓公徇夏竦之策,併數路之兵,同出一道,用爭勝負,人懷異心,而投之虜穴。彼盡銳以攻其瑕,一將釁而全軍駭潰,內地更無堅守有餘之兵,豈徒鄜、延、涇、原之不可保哉?關中糜爛,而汴、雒之憂亦棘矣。范公之鎮延州也,興營田、通斥候,修堡砦,種世衡城青澗以相策應,緩夏竦之師期,按兵不動,以觀其釁。使得如公者以終其所為,財可充,兵可用,術可擇,俟之俟之,元昊死,諒祚弱,無難折箠以收為外臣。即未能然,而不驅嘗試之兵,送腰領以增其驕悍,金城屹立,士氣猶存,元昊雖強,卒不能渡河而有尺土。此范公之略,所繇愈於韓公者遠也。

  可移者石也,不可移者山也。無土以障之,則河不決;無水以濺之,則油不炎。使漢高以武帝之兵臨冒頓,則漢必危;抑使楊鎬、王化貞以范公之策保沈、遼,則國必不斃。是道也,持於積弱之餘,而以救其失者也。急庸人之所緩者,建威之弘略;緩庸人之所急者,定傾之成算。無事而嬉於堂,聞變而哄於市,今古敗亡之券,可不鑒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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