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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一二


  古有云:「受降如受敵。」非但行陳之閒,詐降以誘我而覆我也。果於降而無以馭之,示以瑕而使乘,激其怨而使憤,益其驕而使玩,其禍皆深於受敵。受敵而不競,一敗而止,屢敗而猶足以振,患在外也。受降而無以馭之,則患在內而無以解。梁之於侯景,身斃國傾,朱異受之也。唐之於河北,兵連禍結,僕固懷恩受之也。或激之,或驕之,禍一發而不知所以防。而不僅此也,無以激之,而無以綏之,猶激也;無以驕之,而無以服之,猶驕也。則宋之於李繼捧是已。

  李氏自唐以來,世有銀、夏,阻於一方;無可歸之主;衣被器具之需,仰給於中國者不贍,翹首以望內集者,固其情也。及是,河東之下三年矣。僅隔一水而即宋疆。僭偽削平,風聲遠訖,卷土而來,披襟而受之,易易也。而正未易也。銀、夏之在西陲,士馬精強,風俗獷戾,十九同於外夷,固非錢氏蹙處海濱、文弱不振之比也。則受之也,豈得以受錢氏者受之乎?太上之受遠人也以德,其次以恩,其次以略,又其次以威。唯德與威,非一旦之積也。宋之德而既涼矣!其恩,則呴呴之仁,不足以撫驕子;其威,則瓦橋關之圍,莫州之敗,岐溝之釁,天子親將,傾國大舉,而死傷過半,亟議寢兵;李氏入而深測之矣。三者無得而待焉,則受之之略,不容不審也。

  繼捧既移鎮彰德,而四州易帥矣。帥之者,誰使而可邪?使能擇虎臣以鎮撫,鼓厲其吏士而重用之,既可以斷契丹之右臂;而久任之部曲,尚武之邊民,各得效其材勇以圖功名;繼遷雖逃,無能闌入而搖蕩之,四州安矣。乃豈無可遣之帥?而托非其人。非無可遣也,夙將如曹彬,而弭德超得行其離閑;血戰如楊業,而潘美等得謗以叛離;固不欲付馬肥士勇鹽池沃壤於矯矯之臣也。夫既不能爾矣,則繼捧雖奉版以請吏,而以恩懷之,使仍擁定難之節,無失其世守;薄收其貢稅,漸設其僉判,以待其定而後易制之;且勿使遷居內地,窺我設施,以相玩而啟戎心,不猶愈乎?且夫欲降者,繼捧與其二三僚幕而已。其從之以入者,倔強之心,未嘗一日而去於其懷。故繼遷之走,旋起收之而樂為之用。還繼捧於故鎮,則部落民庶既得內附之利,而無吏治之擾。繼遷無以蠱眾心,而囂張漸革,無難折箠而收之矣。

  是策也,唯乘其初附而銷萌於未亂,則得也。迨繼遷復振之後,守臣殲,疆土失,趙普乃用之以縱繼捧而使歸,則中國已在其目中,徒以長寇而示弱。則繼捧北附於契丹,繼遷且偽降以緩敵;卒至帝制自雄,虔劉西土,掣中國以納賂於北敵,而日就亡削。謀之不臧,禍亦烈矣。乃當日者,處堂之君相,栩栩然曰:「天下已定,百年割據之遠人懷音歸我,披襟以受之,無難也。」不已妄乎?

  無其德,不建其威;恃其恩,不知其略;有隕自天之福,非其人不克承也。是故東漢之絕西域,宣德之靳交趾,誠有戒心焉。保天下以無虞者,唯不可動以小利而思其永,斯以得懷遠招攜之道,固非宋之所能勝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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