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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八


  三代而下,遂其至性,貞其大節,過而不失其中,幽光內韞,垂五十餘年,人無得而稱者,其楚王元佐乎!

  元佐,太宗之元子也。太宗遂其傳子之志,則天下者,元佐之天下也。杜后之命曰:太祖傳二弟,而旋授德昭。即令太宗恤遺命,全秦王而授之位,秦王立,其猶從母命也,德昭雖死,而惟吉存;使其不然,則秦王且私授其子,此吳光與僚先後得國之勢也。元佐其猶夷昧、餘祭之子,位不得而及焉,必矣。太宗挾傳子之私,忌秦王而致之死,豈憂己位之不固哉?為元佐計,欲坐收而奄有之爾。故曰:如太宗之志,天下者元佐之天下也。於是而元佐憬然發其天性之惻悱,以質鬼神,以對天下,必欲曲全叔父,以免君父於不仁。憤太宗之不聽也,激烈佯狂,縱火焚宮,示不可以君天下。進則有九五之尊,退則膺庶人之罰,萬一父怒不測而死及之,亦且甘之如飴。嗚呼!是豈三代以下教衰俗圮之得再見者哉?廢為庶人,而元佐之心得矣。得其心者,得其仁也。是伯夷、泰伯之所以弁髦人爵,寢處天彞,而保此心以復於禮者也。

  東海王彊之安於廢,父不欲畀以天下也。宋王成器之屈於玄宗,弟有社稷之元功,己不得而居其上也。父志存焉,人心歸焉,不敢與爭,而僅以自保其王爵,議者猶且獎之。元佐以逸獲之天下,脫屣而求愜其孤心,豈彼所能企及哉?乃廷無公論之臣,史無闡幽之筆,且以建儲稱寇準之忠,擁戴詫呂端之節,實錄所紀,又為燕不得與及李后、王繼恩謀立之說,曲毀其至德。故司馬氏曰:「伯夷雖賢,得孔子而名益著。」世無君子,信流俗傾妒之口,掩潛德而曲誣之,後世之史,不如其無史也,多矣。

  太宗怒,欲安置之於均州,百官諫而止者,知其志之正而理之伸也。真宗立,復楚王之封,加天策將軍之號,待以殊禮者,知其棄萬乘以全至性,而李后之謀,必其所不就也。太宗媿之,真宗安之,而不能動廷臣國史之心;流俗之迷而不覺,有如是夫。

  或曰:泰伯不欲有天下,逃之句吳,而元佐終受王封,何也?曰:周未有天下,而句吳為殷之蠻服;古有公子去國而為羈之禮,則有餘地以聽泰伯之徜徉。宋則一統六寓,而元佐奚適焉?若其終受王封也,藉令秦王立,惟吉繼,而太宗既君天下,致年康,則其元子固當為王;王者,元佐之應得也。不為天子而德已至,奚婞婞然致怒天倫,效陳仲子之為哉!

  乃於是而見宋之無人也。德昭之死,廷美之竄,大亂之道,太宗之巨慝也。立其廷者,以剛直稱,則竇偁、姚坦;以昌言稱,則田錫、張齊賢;以方正稱,則李昉、呂端;皆所謂賢臣也。而俯首結舌,聽其安忍戕性以行私,無敢一念開國之先皇者。僅一盧多遜衛太宗於前,護秦王於後,無忘金匱之言;而趙普之邪說一張,附致深文以竄死。昏霾掩日月之光,僅露孤光於元佐,有心者自知擇焉。奚必孔子,而後可致伯夷於青雲,存乎人心之不死者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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