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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四


  自太祖勒不殺士大夫之誓以詔子孫,終宋之世,文臣無歐刀之辟。張邦昌躬篡,而止於自裁;蔡京、賈似道陷國危亡,皆保首領於貶所。語曰:「周之士貴」,士自貴也。宋之初興,豈有自貴之士使太祖不得而賤者感其護惜之情乎?

  夷考自唐僖、懿以後,迄於宋初,人士之以名誼自靖者,張道古、孟昭圖而止;其辭榮引去、自愛其身者,韓偓、司空圖而止;高蹈不出、終老巖穴者,鄭遨、陳摶而止。若夫辱人賤行之尤者,背公死黨,鬻販宗社,則崔胤、張浚、李磎、張文蔚倡之於前,而馮道、趙鳳、李昊、陶穀之流,視改面易主為固然,以成其風尚。其他如和凝、馮延己、韓熙載之儔,沉酣倡俳之中,雖無巨慝,固宜以禽魚畜玩而無庸深惜者也。士之賤,於此而極。則因其賤而賤之,未為不愜也。惡其賤,而激之使貴,必有所懲而後知改,抑御世之權也。然而太祖之於此,意念深矣。

  昔者周衰,處士橫議,脅侯王,取寵利,而六國以亡。秦惡其囂,而坑儒師吏以重抑之。漢之末造,士相標榜,騺擊異己,以與上爭權,而漢以熸。曹孟德惡其競,而任崔琰、毛玠督責吏治以重抑之。然秦以賈怨於天下,二世而滅。孟德死,司馬氏不勝群情,務為寬縱,而裴、王之流,倡任誕以大反曹氏之為,而中夏淪沒。繇此觀之,因其賤而賤之,懲其不貴而矯之者,未有能勝者也。激之也甚,則怨結而禍深;抑之也未甚,則乍伏而終起。故古之王者聞其養士也,未聞其治士也。聰明才幹之所集,溢出而成乎非僻,扶進而導之以興,斯興矣。豈能舍此而求椎魯獷悍之醜夷,以與共天下哉!

  其在詩曰:「鳶飛戾天,魚躍于淵」;「周王壽考,遐不作人」。飛者,不虞其颺擊也。躍者,不虞其縱壑也。涵泳於天淵之中,而相期以百年之效,豈周士之能自貴哉?文王貴之也。老氏之言曰:「民不畏死,柰何以死威之?」近道之言也。民不畏死,而自有畏者。並生並育於天地,獨以敗類累人主之矜全,雖甚冥頑,能弗內愧於心?況乎業已為士,聰明才幹不後於人,詩書之氣,耳已習聞,目已習見,安能一旦而棄若委土哉!

  夫太祖,亦猶是武人之雄也。其為之贊理者,非有伊、傅之志學,睥睨士氣之淫邪而不生傲慢,庶幾乎天之貯空霄以翔鳶,淵之涵止水以游魚者矣。可不謂天啟其聰,與道合揆者乎!而宋之士大夫高過於漢、唐者,且倍蓰而無算,誠有以致之也。因其善而善之,因其不善而不善之,以治一家不足,而況天下乎?河決於東,遏而回之於西,未有能勝者也。以吏道名法虔矯天下士,而求快匹夫婞婞之情,惡足以測有德者之藏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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