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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宗四


  置一说之短长,以通观一时之措施,则其治乱安危,可未成而决其必然于先,旷千载而信其所以然于后,无有爽也。哲宗在位十有五年,政出自太后者凡八年,哲宗亲政以还凡六年。绍圣改元而后,其进小人、复苛政,为天下病者,勿论矣。元祐之政,抑有难于覆理者焉。绍圣之所为,反元祐而实效之也。则元祐之所为,矫熙、丰而抑未尝不效之,且启绍圣而使可效者也。呜呼!宋之不乱以危亡者几何哉?

  天子进士以图吾国,君子出身以图吾君,岂借朝廷为定流品分清浊之场哉?必将有其事矣。事者,国事也。其本,君德也。其大用,治教政刑也。其急图,边疆也。其施于民者,视其所勤而休养之,视其所废而修明之,拯其天灾,惩其吏虐,以实措之安也。其登进夫士者,养其恬静之心,用其方新之气,拔之衡茅,而相劝以君子之实也。岂徒绍圣哉,元祐诸公之能此者几何邪?所能卓然出其独至之忱,超出于纷纭争论之外而以入告者,刘器之谏觅乳媪而已,伊川请就崇政、延和讲读,勿以暑废而已,范淳夫劝帝以好学而已。自是而外,皆与王安石已死之灰争是非,寥寥焉无一实政之见于设施。其进用者,洵非不肖者矣,乃一唯熙、丰所贬斥之人,皇皇然力为起用,若将不及。岂新进之士,遂无一人可推毂以大任之,树百年之屏翰者;而徒为岭海迁客伸久郁之气,遂可无旷天工乎?其恤民也,安石之新法,在所必革矣。频年岂无水旱?而拯救不行;四海岂无冤民?而清问不及;督行新法之外,岂无渔民之墨吏?而按劾不施;触忤安石之余,岂无行惠之循良?而拔尤不速。西陲之覆败孔棘,不闻择一将以捍其侵陵;契丹之岁币屡增,不闻建一谋以杜其欺侮。夫如是,则宋安得有天下哉?一元祐诸公扬眉舒愤之区宇而已矣。

  马、吕两公非无忧国之诚也,而刚大之气,一泄而无余。一时蠖屈求伸之放臣,拂拭于蛮烟瘴雨之中,愔愔自得。出不知有志未定之冲人,内不知有不可恃之女主,朝不知有不修明之法守,野不知有难仰诉之疾苦,外不知有睥睨不逞之强敌,一举而委之梦想不至之域。群起以奉二公为宗主,而日进改图之说。二公且目眩耳荧,以为唯罢此政,黜此党,召还此人,复行此法,则社稷生民巩固无疆之术不越乎此。呜呼!是岂足以酬天子心膂之托,对皇天,质先祖,慰四海之孤茕,折西北之狡寇,而允称大臣之职者哉?

  吾诚养君德于正,则邪自不得而窥;吾诚修政事以实,则妄自无从而进;吾诚慎简乾城之将以固吾圉,则徼功生事之说自息;吾诚厘剔中饱之弊以裕吾用,则掊克毒民之计自消;吾诚育士以醇静之风,拔贤于难进之侣,为国家储才于百年,则奸佞之觊觎自戢,而善类之濯磨自弘。曾不出此,而夜以继日,如追亡子:进一人,则曰此熙、丰之所退也;退一人,则曰此熙、丰之所进也;兴一法,则曰此熙、丰之所革也;革一法,则曰此熙、丰之所兴也。然则使元祐诸公处仁、英之世,遂将一无所言,一无所行,优游而聊以卒岁乎?未见其有所谓理也,气而已矣。气一动而不可止,于是吕、范不协于黄扉,雒、蜀、朔党不协于群署,一人茕立于上,百尹类从于下,尚恶得谓元祐之犹有君,宋之犹有国也!而绍圣诸奸,驾驷马骋康庄以进,莫之能御矣。反其所为者,固师其所为也。是故通哲宗在位十四年中,无一日而不为乱媒,无一日而不为危亡地,不徒绍圣为然矣。

  当其时,耶律之臣主亦昏淫而不自保,元昊之子孙亦偷安而不足逞;藉其不然,靖康之祸,不能待之他日也。而契丹衰,夏人弱,正汉宣北折匈奴之时会。乃恣通国之精神,敝之于一彼一此之短长,而弗能自振。呜呼!岂徒宋之存亡哉?无穷之祸,自此贻之矣。立乎今日,以覆考哲宗之代之所为,其言洋溢于史册,以实求之,无一足当人心者。苟明于得失之理,安能与登屋遮道之愚民同称庆快邪?

  夫君子之自立也有节,而应天下也有道。心之无私,不待物之不我辱而后荣;为之有实,不待法之无所獘而后治。故入其朝,观其所为;读其书,观其所成。聚天下之聪明才力,以奉一人而理万物,不期正而无不正,然后其兴也,必也。此则君子以自靖而靖天下者也。岂徒伊、吕哉?两汉之盛,唐、宋之初,无有不然者。夫谁如哲宗在御之世,贸贸终日,而不知将以何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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