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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流在中


  集傳曰:“黄流,鬱鬯也。釀秬黍為酒,築鬱金煮而和之,盡反。”毛、鄭不知何據。毛傳云:“黄金所以飾流鬯。”鬯猶通也,謂以金飾其流通之際,即所謂“黄金為勺”也。流者,酒之所從注也。博古圖繪□匜之屬皆有流。士喪禮“匜實於盤中,南流。”玉瓚以玉為柄,而金為之流,故曰黄流。流即勺也。此盖諸侯祼獻之邊。璋黄金勺青金外,所謂璋瓚也。其外青金,故黄流在中。青金,銀也。黄金,金也,銀質而金鑲也。明堂位記“灌尊之勺,夏后氏以龍勺,周以蒲勺。”鄭氏謂“合蒲如鳧頭也。”《廣雅》曰:“龍疏,蒲科杓也。盖周之祼瓚,其勺為科,合聚如鳧頭,酒從中流,一曰流,一曰勺,酒所從傾注也。”考工記注曰:“瓚如盤,其柄用圭,有流。”又曰:“鼻,勺流也。”則“黄流”之即黄金勺明矣。白虎通曰:“玉飾其柄,君子之性;金飾其中,君子之道。故詩以興‘豈弟君子,義敢諸此’。”安得以“黄流”為鬱鬯乎!若集傳所云“築鬱金煮而和之”,尤為差異。或因誤讀白虎通,而意“鬱鬯”為黄色之鬱金。白虎通曰:“鬯者,以百草之香鬱金,金合而釀之。”所云“金合”者,以金為合釀之器也。朱子連“金”於“鬱以”為句,加“築”於“秬黍為酒”之下,易“合釀”為煮和,遂謂“先以秬黍為酒,搗築鬱金為末,置酒中煮之,以變酒色使黄,而謂之黄流。”割裂古文,其誤甚矣!按《説文》:“鬱,芳草也。十葉為貫,二十貫為築。築者二百葉”也。既非以杵臼搗築之謂,所謂鬱者,亦芳草之葉,而非世之所謂鬱金者。

  劉向曰:“鬯者,百草之本也。”許慎又曰:“煮百草之英二百葉以成鬱,乃遠方鬱人所貢,以之釀秬黍為酒以降神。”鬱人,今之鬱林州。詩含神霧曰:“鬱百二十葉,采以煮之為鬯,鬱以釀酒。”大槩如今南方草麴之製。鬱本衆草之英,非世之所謂鬱金審矣。且煮鬱者,煮百草之英,用以合熟黍而釀酒,其用如麴,非如今人煮藥酒之法,煮之於既成酒之後。故孔安國尚書傳曰:“黑黍曰秬,釀以鬯草。”鄭氏郊特牲注曰:“秬鬯者,中有煮鬱,和以盎齊。”曰釀曰“中有”,則以之釀而酒中固有之,非旋加於酒而煮之也。且謂鬱金煮酒為黄流,更似不知所謂鬱金者。魏略云:“鬱金生大秦國,二三月花如紅藍,四五月採之香。”陳藏器《本草》亦云然。《南州異物志》云:“鬱金香出罽賔國,色正黄,如芙蓉花裡媆蓮相似。”

  唐書云:“太宗時,伽毘國獻鬱金,葉似麥門冬,九月花開似芙蓉,其色紫碧,香聞數十步。”諸説不一。王肯堂筆塵謂出西域,一名撒法藍,一名畨紅花,狀如紅藍花,爇之芬馥清潤。其説與魏略陳藏器略同,要為西番之竒卉。左貴嬪鬱金頌云:“伊有竒草,名曰鬱金。越自殊域,厥珍來尋,芳香酷烈。”古樂府云:“中有鬱金蘇合香”,唐詩“蘭陵美酒鬱金香”,皆謂此草,固非中國所有。

  《大明一統志》載廣西羅城縣産此香,亦徒有其説,今所未見。三代西域未通,無從有此,固非釀鬯之鬱,而鬱金之名,實唯此番紅花為當。其實朱子生當南宋,偏安於東南,大秦罽賔為金夏所隔,亦不知有此香,而以為煮酒成黄色者,則薑黄之小者,蟬肚、鼠尾,破血散氣之草根耳。其臭惡,其味苦,染家用以染黄。若以煮酒,令人吐逆,人所不堪,而以獻之,神乎?以薑黄為鬱金,以鬱金為鬱,既展轉成訛,而以煮釀為煮酒,以二百葉之築為搗築,則惟意想薑黄之可搗,而可染酒變色,因謂酒為“流”,以與先儒傳注相背,則誤甚矣。義理可以日新,而訓詁必依古説,不然,未有不陷於流俗而失實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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