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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田赋


  田赋之说,诸家各异,要当以《经》文为正。《国语》所载孔子之言,“田出禾刍米不过是”,正与经合。“用田”者,言不用户口也;“赋”者,赋之为兵也。《传》曰:“悉索敝赋。”孔子曰:“可使治其赋。”皆谓兵也。杜氏以为赋其马牛,何氏以为敛取其财物,自不如陈君举益兵之说为当。盖兵车之马牛,自官所畜牧,非取之民,于《周礼》可考其大略。《武成》言“放牛于桃林,归马于华山”,不言远之民间。卫文公季年三百乘,乃有騋牝三千。《鲁颂》侈言在垌之马自足给兵车之用。公家所养,不待求于民也。至谓一成之田出长毂一乘,尤为不典。兵车制极精好,非民间所能为。《考工记·车人》、《轮人》之法,极详极慎,非国工不能,自司空之属官司典造,使责之朴吝之农民,则折辕毁轮,为敌擒耳。其言商贾出之者,亦非。商贾集于津要之地,假令方百里之国,地僻非货贿所通,区区一二贩夫而供能一国之兵车牛马乎?或商贾之税入于泉府者,储以资修治之需,非全倚之以求盈也。杜氏又谓家财之外又征其田,则是加赋,而不可谓之用田。用田者,言舍其所宜用之夫家,而用其所不宜用也。今世有所谓随粮带丁之乱政,与此略同,特其所赋者使为兵,尤加虐耳。周制虽寓兵于农,然当定彻法之初,略用井里为夫家之率,虽云百亩而一夫,乃有上地中地下地之别,则抑或三百亩而一夫,且无职事者其夫家之赋自若。迨其后遵用一定之户籍,时有登耗,皆以丁口之众寡为准,大约不出于定额之上下。盖田止供粟,而人以赋兵。至于春秋之世,莱田渐垦成熟,且有山麓水涘新辟之壤,田溢于夫家之旧额者多矣。宣公税亩,已无不税之田,而兵制未改。成公作邱甲,兵渐增,而犹据画井之邱甸,旧籍之夫家以为率。至于此,则用田亩起赋,不问人之众寡,但有田若干亩而即赋一兵。其赋之多少虽无可考,要之尽废夫家之籍,唯田是役,商贾游民坐食而无征戍之苦。唯然,民固以田为大害,必且弃先畴为游惰,以祈免乎锋镝。此苟简之政,厉农之尤酷者,而乱国邪臣藉口以为无游移无规避之良法者也。故曰“用田赋”,置夫家于不用之谓也。然则所谓“甸地方八里,旁加一里为成,出长毂一乘、步卒七十二人”者,以甸成定兵制而不论夫家,且兵赋之数如此其繁重,盖好战乐杀之士为此说,而托为《司马法》以殃民,非周先王之制为然也。三代兵制无可考,以鲁言之,方五百里为田二十五万井,而《诗》曰“公徒三万。”大国三军,其数止于三万七千五百。要皆以户口之版籍,酌用其丁壮,而必不以田为率明矣。汉以下儒者释《经》,多承战国之邪说,诬为先王之典。若周制,则孟子时已去其籍,又经秦火之后,尤无足征。惟据《经》文以求本义,尚不致以辩言乱政毒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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