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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泽民神道碑


  元故嘉议大夫礼部尚书致仕赠资善大夫江浙等处行中书左丞上护军追封谯国郡公谥文节汪先生神道碑铭

  濂奉敕总修《元史》,凡忠义循吏之事,天下郡县悉上送官,而宛陵汪先生独阙。既而先生族子克宽来与纂修,始以其门人汪文炳所摭事状相示。濂既命史官删削立传,克宽以为史乃一代成书,其法当略,墓文乃私家所撰,其纪宜详,复致其孙德垕之言,请濂揭铭于隧上。呜呼,先生之德之盛,海内孰不知?而所谳钱珍之狱《泰定实录》中尝书之,其可不备载以昭示方来乎?

  先生泽民,字叔志,姓汪氏,其先新安歙县人,自唐以来为官族。五季之初,兵马使都虞候道安,始自歙迁婺源之还珠里。又历八世,至宋天禧己未进士、秘书丞、赠光禄少卿震,生庆历癸未进士、都官员外郎、赠中大夫宗颜,都官生皇祐壬辰进士、左奉议郎、知汉阳县、赠少傅谷,又自婺源迁饶州德兴之龙溪。少傅生赠通奉大夫盘,崇宁癸未进士、正议大夫、端明殿学士藻。藻以文学政事,为时名臣。通奉生绍圣丁丑进士、朝散大夫、江西转运使恺;知合肥县、赠中散大夫慥。又自德兴迁宣州之宣城,子孙遂为宣城人。中散生绍兴庚辰进士、通判隆兴府鸿举。鸿举之弟脩举,则先生高祖也。曾祖讳宰臣,赠朝奉郎。祖讳梦雷,淳祐辛丑进士,累官知靖州,元赠翰林直学士、亚中大夫、轻车都尉,追封新安郡侯。父讳鼎新,用父荫补将仕郎,元赠嘉议大夫、工部尚书、上轻车都尉,追封新安郡侯。工部之兄鼎亨,景定壬戌进士,官池州大军酒库。然自少卿至先生,奕世科名,蝉联不绝。

  先生自幼融通经史,亦锐然思继承之。会科目之法行,遂领延祐甲寅江浙乡荐。上南宫不利,有司用恩例,署宁国路儒学正。暨再举,遂擢戊午进士第,授岳州路同知平江州事,阶承事郎。时先生之母谯国郡夫人王氏春秋已高,先生以平江道远,不可迎养,上书丞相府,乞降一二阶,就铨邻州。不报。竟奉太夫人之官。

  州有健民曰张,以利饵长吏,持其阴私,使不敢问,遂视闾井民若虮虱,颐指气使,辄奔走不暇,稍迕其意,即系送于官。人惧,呼为“张雷公”。先生曰:“弗治,我民将无生。”即发其奸,屏诸蛮夷,不使与良民齿。李氏有兄弟者三,素丰于緌。季弟未有子而没,其妇伤季之夭也,誓终身不再适。孟、仲利其财,数设计撼之,妇坚不动,乃嗾亡赖男子诬以奸私。妇不禁搒掠,自引伏。先生见其色有冤,间行廉察之,悉得其情,白而出焉。转承务郎、南安路总管府推官。

  戍将朵儿赤跋扈自用,扼有司之,俾不得诎信。其姻家王某为郡府史,藉其威,尤鸱张无忌,擅棰大庾县令。县令诉诸府,同官惧戍将之威,相视以目,无人发一辞。先生毅然捕王下狱。会监察御史行郡,戍将结以厚赂,御史召先生于庭,诘其狱状,声色俱厉。先生徐曰:“王之奸赂,人所知也,御史欲屈法邪?”御史惭,夜半驰马去,王卒伏罪。居亡何,戍将以赃败。部使者知其故,檄先生推谳,杖罪之。

  广州岁侵,民大饥,疫疠洊臻,死亡相枕藉。其毒气所薰蒸,鲜有能生者。江西行中书属先生行振荒之政。先生绝无所畏慑,命大姓发廪以哺尪羸,其病疠方炽者,召医注善药,亲走其庐给之,活者数万。先生暨从者,亦无他虞。将还,送者欢曰:“我父母也,奈何去之!”马拥不能前。

  潮州府判官钱珍,挑推官梁楫妻刘氏,不从,诬楫冒籴官中米,杀之狱中。事连海北廉访副使刘安仁,逮系者二百人。中书移问者凡六,各怀顾忌,事终不白。先生谳之,狱立具。时珍已饮药死,诏戮其尸,安仁坐受珍赂除名。

  时朝廷遣奉使宣抚江西,闻先生名,命巡南安、章贡二郡,事得专决,声绩尤著。擢承直郎、信州路总管府推官,丁内艰不赴。服除,迁平江路总管府推官,阶承德郎。

  初,浮屠甲与邻僧乙有隙,久不相周旋。众约其输平,乙因邀甲饮酒至醉,遂寝其室。甲弟子沈安,素苦甲鞭笞,且期速绍其业,幸甲宿于仇,夜持刀往杀之。明日,诉诸县。乙虐于考讯,辄诬服。狱上,先生阅其刀有铁工氏名,召公验焉。曰:“此沈安刀也。”逮安一讯即承,脱乙械械之。

  嘉定地濒海,朱、管二姓为奸利于海中,致緌巨万。及以他事败,上下受其赂,莫敢捕,狱久不决。先生与总管道童公适至,径缚以来,竟籍其家。及征其帐历,备列省宪郡邑受赂之数,唯先生及总管名下,疏曰“不受”。升奉议大夫、知济宁路之兖州,兼管本州诸军奥鲁劝农事。

  磁阳,负郭之县也,孔子庙学久不建。先生以为风教所系,买地作之,殿堂门庑及斋序之属无不具。饬袭封兖圣公,职止三品。先生以宣尼之胄不可以弗崇,上疏请增其秩,廷议韪之。奏升品为第二,锡以银章。居一年,政化大行,弦诵之声,周达乎西东,圜扉之间,可设爵罗,嘉禾生于县郊,瑞麦孕于洸水,君子谓有汉循吏之风焉。廉访使者行部,将压境,还,曰:“汪兖州在,吾可无往矣。”

  至正癸未,诏修辽、金、宋三史,拜先生朝列大夫、国子司业,俾分修《兵志》及《宋理宗本纪》。史成,有上尊束帛之赐。已而除集贤直学士、太中大夫。未数月,亟上纳禄之请,以嘉议大夫、礼部尚书致其事。

  先生既归,僦屋以居,门生弟子援洛中诸贤故事,为筑室宛水之滨。先生日督诸孙读书以自娱,不知其贫。岁壬辰,蕲黄红巾彭党祖构乱,其馀孽自徽寇宣州。江东部使者道童问策于先生,先生语以收人心,振士气,筑城浚濠,储粮简卒,凡数十事。寇再至,再击退之。

  乙未夏六月,长枪叛帅琐南班、程述等挟兵渡江,欲犯宣城。城中兵不满数百,或劝先生去之。民曰:“先生忠孝人也,天必相之,当相与守城;若果去之,吾属亦随之尔。”部使者不八沙、周伯琦二公,复申民言以为请。先生曰:“昔江万里寓鄱阳,大军逼城,众皆走散,犹坐守以为民望。况宣民离合,视吾去留,吾何忍弃父母之邦乎?”时军费不给,加以严刑,弗之集。先生从容一言,获钞一万锭,米三千斛,民心翕然欲为固守计,屡战辄屡胜。八月丁丑,江浙行省参政吉尼哥儿遣兵来援,城内恃援至,戍守颇懈。是夜三鼓,长枪军攀堞而上,城遂陷。戊寅,伪万户丁坚使前锋葛义执先生,逼降不屈,遂遇害。将死,骂犹不绝口。琐南班雅敬先生名,为具冠衾,葬于某山之原,得寿八十又三。事上于朝,赠资善大夫、江浙等处行中书省左丞、上护军,追封谯国郡公。下太常,定谥曰文节云。

  先生娶戴氏,累封谯国郡夫人,先八年卒。子男二人用敬,以子贵封敦武校尉、常州路宜兴州判官;用和,国子生,辟充侍仪司舍人,不赴。兄弟痛愤不食,相继卒。女一人,适刘士礼。孙男五人:德宣,以门资补官敦武校尉、善盈庠副使;德垕,国子生,曲阜宣圣林庙司乐;德崇,癸巳乡贡进士,湖州路德清县学教谕;德正;德进。孙女一人,适吴愈。曾孙男五人:禧源、傅源、凤源、书源、清源。

  先生躯干修耸,高准疏髯,风裁峻如也。其为学本诸六经,真知实践,无一不本于道义。其奉亲也,丁工部公之忧,则三年独处于外,弗御酒肉,每遇讳日,悲恸不自胜,至老不变。事母夫人则板舆方舟,迎侍之官,熙熙承颜,唯恐少违其意。婺源三大墓为强家所侵,辨理于有司,经四十年,必复之乃已。其事君也,一饭不敢忘。怀保小民,甚如赤子。革弊除奸,有知殆无不为。然于律己则玉洁冰清,毫发之私又无自而入。故其至也民恋爱之,其去也民慕思之,至有为生立祠者。尝重构美章亭于兖,贼至不忍焚之,且曰:“此汪公遗泽也。”呜呼,不知先生何以能致于斯哉?由其立心之正,不为势利所诱;择术之精,不为不义所屈。忠孝大节,所以暴白于天下,揆古无让,于今无愧,可谓不负于科目者矣。先生为文,不事絺章绘句,而义理自足,诗亦清婉有魏晋风。尤以善书名家,单削片牍,人咸藏置为荣。所著书,有《巢深》《燕山》《宛陵》三稿,传之于学者。当宾兴之岁,江南三行省屡聘先生司其文衡,士论尤服其精允,至今人道之不忘也。

  夫自壬辰之乱,四方瓦解,其能执节不回者,往往于学士大夫见之,如余阙之死于舒,李黼之死于江,泰不花之死于台,尤号杰然者也。有如先生无城郭封疆之守,或保身于山泽,君子亦未必深议之。先生不以仕止为间,孜孜汲汲,思卫斯民于危亡之际,遂及于难,非事君无二心者,能之乎?使人人皆先生若,国家其有败亡之祸乎?悲夫!系之以铭曰:

  仁皇建科,玺书四布。济济多士,云集川赴。
  猗欤汪公,游举于乡。对扬大庭,乃第奉常。
  筮仕遐邦,不遑将母。上疏庙堂,愿从近授。
  孝声载昭,如水东驰。公闻曰噫,吾分之宜。

  锄强击贪,鹰隼横骛。去之弗亟,我民之蠹。
  叠为理官,为狱立平。起彼朽骨,化而为生。
  鲁有名邦,待公为政。瑞麦嘉禾,发为祥应。
  策书载登,金匮启封。衮斧之寄,有诏倚公。

  寻教成均,六馆咸悦。复直集贤,进班迩列。
  公曰止哉,吾悬我车。秩宗之加,以华其归。
  拄笏看山,宛水之涘。遘时艰屯,四郊多垒。
  氓之蚩蚩,非公畴依。公苟我留,执戟以随。

  一鼓作气,争相奋跃。刈寇如麻,血污秋锷。
  孰援我兵,夜柝不鸣。彼乘吾懈,遂无坚城。
  毒雾四塞,杀戮以逞。执公使降,白刃磨颈。
  嚼齿大骂,我实王官。咄哉贼奴,敢正之干。

  公虽遇害,之死弗屈。孤忠凛然,皦如出日。
  事闻中朝,当宁叹嗟。节惠易名,恩宠有加。
  所贵君子,行为民望。薄俗澜奔,障之东向。
  非孝无亲,非忠无君。凡百在位,视公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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