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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庙堂议


  世之言礼者,咸取法于孔子。然则为庙以祀之,其可不稽于古之礼乎?不以古之礼祀孔子,是亵祀也。亵祀不敬,不敬则无福,奈何今之人与古异也!

  古者将祭,主人朝服即位于阼阶东,西面。祝告利成,主人立于阼阶,西面。尸出入,主人降立于阼阶东,西面。此皆主人之正位也。卒脀,祝盥于洗,升自西阶。主人盥,升自阼阶。祝先入,南面。主人从户内,西面。祝酌奠,主人西面,再拜稽首,皆为几筵之在西也。尸升筵,主人西面立于户内,拜妥尸。尸醋主人,主人西面奠爵拜,皆为尸之在西也。《汉晋春秋》所载,章帝元和二年幸鲁祠孔子,帝升庙,西面再拜。《开元礼》亦谓先圣东向,先师南向,三献官皆西向,是犹未失古之意也。今袭开元二十七年之制,迁神于南面,而行礼者北面,则非神道尚右之义矣。

  古者造木主以栖神,天子、诸侯之庙皆有主。卿、大夫、士虽无之,大夫束帛以依神,士结茅为菆,无有像设之事。《开元礼》亦谓设先圣神座于堂上西楹间,设先师神座于先圣神座东北,席皆以莞,则尚扫地而祭也。今因开元八年之制,抟土而肖像焉,则失神而明之之义矣。

  古者灌用鬯臭,郁合鬯臭,阴达于渊泉。既灌,然后迎牲,致阴气也。萧合黍稷臭,阳达于墙屋,故既奠然后爇萧合膻芗,盖求神于阴阳也。今用熏芗代之,庸非简乎?

  古者朝觐会同,与凡郊庙祭飨之事,皆设庭燎,司烜共之,火师监之。其数则天子百,公五十,余三十,以为不若是则不严且敬也。今以秉炬当之,庸非渎乎?

  古之有道有德者使教焉,死则以为乐祖,祭于瞽宗,此之谓先师,若汉《礼》有高堂生,《乐》有制氏,《诗》有毛公,《书》有伏生之类也。又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释奠必有合,有国故则否,谓国无先圣先师,则所释奠者当与邻国合。若唐虞有夔、伯夷,周有周公,鲁有孔子,则又淘奠之,不合也。当是时,学者各自祭其先师,非其师弗学也,非其学弗祭也。学校既废,天下莫知所师。孔子集群圣之大成,颜回、曾参、孔伋、孟轲实传孔子之道,尊之以为先圣先师,而通祀于天下固宜。其馀当各及其邦之先贤,虽七十二子之祀,亦当罢去,而于国学设之,庶几弗悖礼意。《开元礼》,国学祀先圣孔子,以颜子等七十二贤配,诸州但以先师颜子配。今也杂置而妄列,甚至荀况之言性恶,扬雄之事王莽,王弼之宗庄老,贾逵之忽细行,杜预之建短丧,马融之党附势家,亦厕其中,吾不知其为何说也。

  古者立学,专以明人伦,子虽齐圣,不先父食久矣。故禹不先鲧,汤不先契,文、武不先不窋,宋祖帝乙,郑祖厉王,犹上祖也。今一切置而不讲,颜回、曾参、孔伋,子也,配享堂上;颜路、曾点、孔鲤,父也,列祀庑间;张载则二程之表叔也,乃坐其下。淳祐初,张居程上,后因国子监集议,再定张遂居程下。颠倒彝伦,莫此为甚,吾又不知其为何说也。

  古者士之见师,以菜为挚,故始入学者,必释菜以礼其先师。其学官四时之祭,乃皆释奠。今专用《春秋》,亦非。释奠有乐无尸,而释菜无乐,是二者之重轻,系乎乐之有无也。今则袭用魏汉律所制《大晟》之乐,乃先儒所谓乱世之音者也,其可乎哉?

  古者释奠、释菜,名义虽存,其仪注皆不可知。《唐开元礼》仿佛《仪礼·馈食》篇,节文为详。所谓三献,各于献后饮福,即尸酢主人、主妇及宾之义也。今惮其烦,唯初献者得行之,其可乎哉?呜呼,学校者,礼之所自出,犹河渎之宗瀛海也,犹山岳之祖昆仑也,今乃舛缪若是,则其他可知矣。礼固非士、庶人之所敢议,有人心者孰能默默以自安乎?

  虽然,此姑言其略尔。若夫庙制之非宜,冕服之无章,器用则杂乎雅俗,升降则昧乎左右,如此类甚多,虽更仆不可尽也。或者则曰:“子之言信辨矣,建安熊氏,欲以伏羲为道统之宗,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各以次而列焉,皋陶、伊尹、太公望、周公、暨稷、契、夷、益、傅说、箕子,皆可与享于先王,天子,公卿所宜师式也,当以此秩祀天子之学。若孔子,实兼祖述宪章之任,其为通祀,则自天子下达矣。苟如其言,则道统益尊,三皇不汩于医师,太公不辱于武夫也,不识可乎?”昔周有天下,立四代之学,其所谓先圣者,虞庠则以舜,夏学则以禹,殷学则以汤,东胶则以文王,复各取当时左右四圣成其德业者为之先师,以配享焉。此固天子立学之法也,奚为而不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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