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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范少伯辞越王书


  臣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古之明戒也。臣虽不佞,窃尝从事斯语,敢白其私于下执事,唯君王加察焉。

  臣本南阳一布衣,自谓衰贱,未尝世禄,故饮食则甘天下之无味,居则安天下之贱位,被发佯狂,不与于世。而君王待之过礼,置诸群臣之列。臣日夜心计之,一介狂士,而上辱君王之知如此,当尽瘁以事国。即于国事无所建白,设有不幸,誓伏剑结缨,以报称万一。言虽不出诸口,上帝鬼神实鉴临之。夫椒之役,夫差介其人民之众,以残伐吾邦,夷吾宗庙,邦为空棘。君王以馀兵五千,保栖会稽,下守溟海,唯鱼鳖是见,困亦甚矣。夫差不道,复追而围之。大夫种膝行顿首请成,夫差听申胥谗,毅然不许。君王恚甚,至欲杀妻子,燔宝器,触战以死。臣时在左右,忧惧不知所为,亦屡思克践前志。所以未忍即死者,将有所图也。幸赖先王之灵,夫差悔过,卷旆而旋。君王既反国,臣亦得效犬马奔走,与大夫柘稽为质于吴。

  夫差畏君王之威,不敢久留臣,遣之东归。君王因与臣及大夫种谋,以复仇为事。食不杀而餍,衣服纯素,不袀不玄。内饬其政,外事诸侯。如是者二十馀年,始发习流二千,教士四万人,君子六千人,诸御千人,有事于吴,及其平而还。后四年,复往伐焉。败之于囿,又败之于郊,又败之于津。如是三战三北,遂围之,栖夫差姑胥之山。夫差使王孙骆,肉袒膝行请成。君王弗之许,乃被五胜之衣,带步光之剑,仗屈卢之矛,瞋目大言以执之。夫差惧,太息四顾,引剑而死。君王乃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致贡于周。周元王使人致胙,命为伯。当是时,越兵横行江淮东,诸侯毕贺。

  初,君王之在会稽,其辱为已甚。臣岂不知主忧则臣劳,主辱则臣死?其不能即死者,为此事也。藉君王之威武,二三大夫之用命,一雪其仇,始愿从会稽之诛。君王怜臣之愚,不赐臣以死,乃欲与臣分国而治。且臣闻之,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天之道也。功成名遂身退,明哲之事也。持禄固位,知进而不知退,危亡之道也。昔晋大夫祈奚为中军尉,请老而归,身名俱全,人以为知分。申侯有宠于楚、郑之君,楚、郑之君唯其言之是听,无不可者,卒致首领不保,为天下万世笑。何也?不能退也。况臣起自布衣,幸得侍卫左右,何功于越?而称上将军。大名之下,难以久居。若恋执宠荣而沈溺不返,不有人祸,必有天殃。君王幸察臣知止知足之意,赐臣骸骨,得乘扁舟,出三江入五湖,去耕东海之滨,则志愿毕矣。唯君王留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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