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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致果诗序


  孟子曰:“《诗》亡然后《春秋》作。”《春秋》未作以前之诗,皆国史也。人知夫子之删《诗》,不知其为定史。人知夫子之作《春秋》,不知其为续《诗》。《诗》也,《书》也,《春秋》也,首尾为一书,离而三之者也。三代以降,史自史,诗自诗,而诗之义,不能不本于史。曹之《赠白马》,阮之《咏怀》,刘之《扶风》,张之《七哀》,千古之兴亡升降,感叹悲愤,皆于诗发之。驯至于少陵,而诗中之史大备,天下称之曰“诗史”。唐之诗入宋而衰。宋之亡也,其诗称盛。皋羽之恸西台,玉泉之悲竺国,水云之苕歌,谷音之越吟,如穷冬冱寒,风高气栗,悲噫怒号,万籁杂作。古今之诗,莫变于此时,亦莫盛于此时。至今新史盛行,空坑、厓山之故事,与遗民旧老灰飞烟灭,考诸当日之诗,则其人犹存,其事犹在,残篇啮翰与金匮石室之书,并悬日月,谓诗之不足以续史也,不亦诬乎!

  余自劫灰之后,不复作诗,见他人诗,不忍竟读。金陵遇胡子致果,读其近诗,穆乎其思也,悄乎其词也,愀乎悠乎,使人为之欷歔烦酲,屏营彷徨,如听雍门之琴,聆庄舄之吟,而按蔡女之拍也。致果自定其诗,归其指于“微”之一字,思深哉!其有忧患乎。《传》曰:《春秋》有变例,定、哀多微词。史之大义,未尝不主于“微”也。二雅之变,至于“赫赫宗周,瞻乌爰止”,诗之立言,未尝不著也。扬之而著,非著也。抑之而微,非微也。著与微,修词之枝叶,而非作诗之本原也。学殖以深其根,养气以充其志,发皇乎忠孝恻怛之心,陶冶乎温柔敦厚之教,其征兆在性情,在学问,而其根抵则在乎天地运世、阴阳剥复之几。微微乎,微乎,斯可与言诗也已矣。

  胡子汲古力学,深衷博闻,其为诗翦刻陶洗,刊落凡近,过此以往,深造而自得之,使后世论诗史者,谓有唐天宝而后,复见《昭陵》、《北征》之篇,不亦休乎?余虽老而耄矣,尚能磨厉以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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