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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苗氏弟兄不知敌人有意吓他取笑,并不真要伤他,一听出话音不对,准知葛鹰心手黑,说得出做得到,暗道“要糟”。脚刚往前一紧,耳听身后极劲急的劈空之声,苗秀更似有重物快要击到,背上已有了感觉,不禁大吃一惊,吓得慌不迭双双朝前纵去。等纵出两丈远近,到了拐角那边,忽听身后碟碟怪笑道:“小杂种儿不要害怕,我老头子逗你玩的。”

  苗氏弟兄闻言才知上当,一看前面谷口外广场上已有多人面对来路观望,敌人嗓音甚高,必被看出,当时愧忿交加,却又不敢较真还骂,回顾敌人还在两三丈以外,再迎面回去不是事,前行又与所迎敌人相隔太远,正在惶愧为难,忽见对面飞也似跑来一人,一看正是金眼神猬查洪,当时心中一定,忙即就势迎上说道:“邢朋友领同多人拜山来了。”

  查洪低喝道:“我晓得。你娘昨晚不该听信和尚道士的话,装模作样。你快对她说,赶紧到台上来,不可自大,敌人方面着实有不少高手呢。我迎客去。”

  苗氏弟兄出时,满拟今日之事必占上风,出来连遭挫辱,心中恨极,还想等翻脸动手时,和义母花四姑说,把来人全数杀死,一个不留,以泄忿恨。及听查洪这等说法,好生惊疑,后面敌人行近,查洪已代自己迎上前去,匆匆不及细问,且喜免却好些难堪,立即装着有事人报,入谷便往家飞跑。走过广场时,见正面主台和东面看台上,除了几个首要的人物尚还未出,人已将要坐满,西看台浙帮这面,只有一人,靠在台柱打瞌睡,坐处在正面主台和西看台之间,因那人穿得破;日,身材瘦小,其貌不扬,神态寒酸,又未佩有本村符记,料知邢飞鼠手下丐党,只不知怎会先混进来。

  弟兄二人一肚于气愤,边想边往里跑,也没怎在意。跑到家中一看,女铁丐花四姑眉头微皱,似有什么不快意事发生,迥非适才兴高采烈情景。广帮首领蔡乌龟已离座外出,只吕宪明、郭云璞等七八个首要人物和天亮前到达的那两位靠山,连同手下徒弟,共有十三四人,由花四姑陪着,尚在听信,未曾出去,正在谈笑。苗秀因觉查洪素讲究以真实本领取胜,最厌恶这些和尚道士,所说未必可信,当着外人,不便自挫锐气。进门时先扯苗成腿一下,叫他不要照说。刚和众人行礼,待要开口,花四姑已先问道:“秀儿,邢飞鼠来了么?”

  苗秀答说:“我二人还未接出,邢飞鼠已同了一大帮人在谷口外面等候,再如无人出去,便要派人登门投帖了。”

  花四姑闻言看了吕、郭二妖道一眼,随问:“你二人在谷口引接邢飞鼠,可遇见什事么?”

  苗氏弟兄闻言心中一动,料有原因,只得照实答道:“我弟兄二人在谷口正和邢飞鼠说话,忽听崖上有人冷笑。先当是敌人党羽,心想:阿娘此次给双方评理,虽然明帮蔡老前辈和他为敌,但并没有叫明,在未交手以前,他们此来是客,得按江湖上过节礼数光明走进,不该鬼头鬼脑、暗伏隐处笑人,一时气愤,挖苦了几句,不想崖上那人明是帮助邢飞鼠来的行径,却说与敌人素昧平生,只为无心路过。闻说两家讲理之事,来看热闹,因嫌谷中路不干净,走高了脚,反将我二人辱骂了好几句。我二人气忿不过,叫他下来较量。他也不下来,说了几句便宜话,定规在村中见面,只鬼叫一声,便不答话了。适才经过外面看台,西看台上,只有一个像是敌人徒弟的穷汉,靠着台柱瞌睡,此外并没见有什么出色的人,也许还未进来,或是隐藏别处捣鬼都不一定。邢飞鼠等一干敌人已由查老大公迎出,命我二人入报,请阿娘和诸位禅师、真人早点出去,都快到了。”

  郭云璞便问:“崖顶那人,你二人想必未见他形貌,他走时可是一声长笑,人便飞出老远的么?”

  苗成刚答说:“正是。”

  花四姑倏地面现怒容,朝二人啐了一口,说道:“无用的废物!我常和你们说,外问异人甚多,尤其这次,对手一面有吕暄、马玄于、司空晓星和老愉儿等人在内,他们手眼甚宽,什么入都能约到,什么事都做得出,更是丝毫大意不得。行时还和你们说:今日我们虽承诸位禅师、真人大力相助,表面装出大方,无什偏向,暗中却须格外小心在意,一一不可招人轻看,二不可随便说话,生出别的枝节。你二人见了敌人,如会说话,怎会使那瘟神冷笑?崖上那人姓简名洁,无缘无故决不会强行出头,管人闲账。这厮从不说诳,‘无心经过,来看热闹’的话不假。必是你二人年轻无知狂妄,将他招恼,本来不致出手的,平自为你几句活,受人讥嘲丢人不算,还多出一个强敌。虽说我们有诸位神僧。真人,各路英雄相助,不致挫败,不也费事么?这厮出了名的缠夹精,只一寻上谁,便没完没了。尤其是这厮不但精通飞剑,并擅隐形飞遁,来去无踪,极难伤他,他却可在暗中随时寻你晦气。我听人报,人已进村,现在理他不好,不理他也不好,好些为难。都是你两个冤家惹的麻烦,还不快滚到前面去!”

  二人挨了一顿骂,知花四姑性刚气暴,不敢分辩,带愧辞出。花四姑随邀在座诸人起身。吕宪明边走边答道:“眼前这些敌人,多半俱不是诸位道友之敌,只此一人惹厌。但有二位禅师在此,怕他何来?”

  花四姑心想:你们只说大话,可知此人太不好惹,今日败固不了,便胜也无宁日!当着这些请来的高人面前,不便再说气馁的话,随口应道:“我是恨这两个蠢子年幼无知,有诸位在场相助,还怕他么!”

  且不提花四姑等率众外出,那邢飞鼠一行正走之间,忽见金眼神猖查洪由内接出,苗氏弟兄迎住,略说两句,便往村中飞跑,改由查洪接出。葛鹰哈哈怪笑道:“两狗崽子被我吓跑,且看这老刺猖对我们有什屁放?”

  查洪平日虽极刚暴,也知今日之事不是容易开发,使气不得,闻言仍就前迎,故作未闻。葛鹰见他走近,越众迎上,说道:“老刺猬,今天我两个又对面了,少时还打不打?”

  查洪道:“老偷儿少说闲话。今天的事,依我想,最好大家出头给广、浙两帮讲和,给江湖上留点义气,免动干戈如何?”

  葛鹰笑道:“我是这一面的人,如何说法?再者今天除了本题,还引出别人的事;你那位老相好,又不该约了好些妖僧恶道;就我愿意,也作不了大家的主。还是听天由命的好。你这人性情直爽,平时也没做什么事。老花婆一生所行所为,你不是不知道。她年轻时嫌你长得丑,理都不理;到了老来,却用几句米汤叫你给她卖命。现在仗着约了一些秃驴杂毛,已不把你看在眼里。有这些妖僧妖道在场,又显不出你来,言不听,计不从,却把你当狗一般支使。你也偌大年纪,何苦跟在里头瞠这浑水?玩笑归玩笑,休看我和你相打,却还喜欢你始终是个汉子,好话劝你。爱听不听,你自寻思去吧。”

  查洪为人刚愎执拗,只为昔年爱上花四姑,剃头挑子一头热,到老心肠不变。虽不再有同穴同衾之想,依然甘为所用,花四姑又善用权术笼络,益发觉着对方看中自己,没齿不二。先总以为身是主人惟一老友,既尊且亲,交情至厚。及至连日来了许多妖僧妖道,花四姑竞把这些人奉若神明,日夕礼奉,言听计从,对于自己,竟与以前礼貌判若天渊。明明为好劝她几句,不特置若罔闻,一句不听,因自己素看不起这类左道妖邪,反恐为她慢了来客,时常叮嘱少管闲事,处处显出以前全是虚情假意。本就时常想起难过,终以为人诚实,对友热心,想过便拉倒,依然为她出力;葛鹰这一劝说,不禁提醒,把新愁;日恨一齐勾起,越想心越凉,不禁愤火中烧,须发皆欲倒竖,当着外人面前无从发泄,只怒答道:“你哪来许多废话!今天人多,我不和你打了。又和前晚一样,平白耽延别人工夫。诸位请吧。”

  众人知他已被激动,暗中好笑。当下由葛鹰陪着,一直走到村内广场西看台上落座。

  这时在台上假寐的那穷汉已不知去向,另有主人派出和邢飞鼠这面比较认识的知宾狮王雷应,甘肃兰州金天观主邱野鹤、江苏洞庭莫釐峰震泽双雄尤植、尤干、苏州玄妙观丐头歪嘴阿三朱洪福五人接待作陪。因时辰未到,双方约请的人均还不曾到齐,各坐两边客台上饮茶谈笑。待不一会,主人女铁丐花四姑,同了十来个准备少时逞强、哪方不肯听劝便和哪方较量的首要人物一同走出,走至当中主台上落座。邢飞鼠便命手下丐徒往当中主台投帖。照着规矩,遇到这等场合,双方无论约多少人,都是一两个主体当事人出头答话,同来的人,各归一面,除身分名头本领俱已到家、能够说一不二的,可在事前或是当场站出发话外,余下只在台上饮食,准备话不投机出场对敌。向例虽是不闻不问,但遇地主如真是个前辈成名人物,也须在事主之外另备名帖,打一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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