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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绿华每次均想多坐些时候,免得每日起身在先,失了常度,免得二女误会。无奈玄门坐功十分微妙,绿华入门不久,功力尚差,如何能够自主。有时觉得时候坐了不少,醒来一看,二女仍是神光内莹,安然若定。没奈何,只得再坐下去,就此静坐养神,恐被二女看破。因是再次用功,虽只一二周天,竟比一夜都难,元神、真气稍失调御,便有许多苦处。二女知她胆小怕羞,越发不好意思明言警告,正在代她着急。

  这日二女先起,见绿华未完,当她又在勉强重坐。方想这样不是常法,稍一不妙,人还受伤,决计醒来规劝,正商议间。及至定睛一看,不禁大喜。原来绿华天资灵异,悟性极好。起初因为崔晴情深义重,虽然互相爱恋,并无他念,死非真死,如今游魂飘泊,万里相依,依然苦恋不去,想见一面。知他素来对于自己百依百随,只要再见一面,把话言明,必能听劝转世。如果只顾自己,视同奴仆,听其自然,不特对不起他的深情痴爱,也对不起义母多年相待恩德。

  为此日夜愁虑,不能去怀。心思一乱,尽管根骨深厚,心性灵慧,到底入门日浅,用功时节如何能有杂念。这还是绿华只是眷念爱侣深情,放心不下,并无邪念,否则势必陷入危机,欲念一起,还要引发本身真火,受那自焚之祸。孔、张二女时常为她担心,当日决计破除情面,向其警告,便由于此。及至绿华昨夜打定主意,觉着崔晴不特孤魂无依,飘泊可怜,而且他一日不去转世,自己也一日放心不下,闹得同门疑忌,功课延误,心情尤为痛苦,长此相持,必致两误。转不如老着脸皮,去向二位师姊明言,把话说开,要好得多。心神一定,气机便能凝炼,立生悟境,不由真气内充,神光外焕,比起往日,迥不相同。

  二女当她连日苦忆情人,心乱愁苦,已快陷入魔道,必是夙根灵慧,忽然醒悟,把这前世冤孽,运用慧剑斩断情丝,才致生出这等境界。见状也颇喜慰,便不去惊动她,自往师父洞中走去。行时,看出绿华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完事,回来正好。这等情势,无须再多忧疑,也就不曾再有防备之念。更因连日守定绿华,形影不离,绿华心中羞愧,二女原已看出,以为人既醒悟,无须再加防范,乐得借此走开,免其多心。又以久未去往师父洞内,意欲留连些时。这一去,便是两三个时辰。

  绿华起身,发现二女同时他去,本心还想等人回来,向其明言。等了片刻,不见人回。想起昨夜所打主意,恨不能当时把话言明,去与崔晴相见。偏巧当日二女一个也不在,急于劝告崔晴起身,始而出门寻找二女,打算约上一人同往。后来遍寻不见,回忆昨夜所想的话,当时原是一股勇气,这一回想,不由又害起羞来。暗忖:

  “二位师姊待我极好,看今日久坐不归,分明连日守在一起,事出偶然,不是存心对我。昨夜所想的话,若不是万分不得已,实在无法向人启齿。何不乘此时机,赶往卧眉峰,将晴哥劝走,去掉一桩心事。好在只此一回,即便被二位师姊知道,人已转世,不再留此,日久自然明白。岂不比老着脸皮,向人明言心事,要强得多?”

  念头一转,便往卧眉峰飞去。途中四顾,晴阳耀空,碧霄澄霁,寒山寂寂,冻雀不惊。时见朵云浮空,变幻无定,与满山积雪互相辉映,幻为银彩,清丽夺目。武当七十二峰,均似银玉装成。近卧眉峰一带所有松杉古木,全是瑶枝映发,琼花璀璨。偶在虬干繁枝之间,稀落落露出一点苍翠之色,满空朝阳之下,越显得玉洁冰清,点尘不染。暗忖:“我平日心情,正和这冰雪一样干净,但是谁知道呢?为了晴哥,竟然心念不一,背了师姊,遁形到此。满以为晴哥必是隐形在旁,也许躲在附近凝望,只要发现遁光,必知我是为他而来,师姊不在,山中无人,正好相见。为何还未现形?”

  口随念动,忍不住唤了两声晴哥,未听答应,人已飞降。

  这时已是二月初间,积雪未消,山风不起。卧眉峰的梅花原多,因为当年气候太冷,地又高寒,此时还在盛开未谢。桃李诸花,也正含苞欲放。绿华不知交春地暖,去年冬这场大雪下得太厚,加上几天西北风,满山积雪全都冻凝,山中又多伏流暗泉,下层冰雪近日虽渐溶化,上层却未解冻,不易看出。暗想:“现已二月天气,春花已开,冻却不解。好些花树,均埋冰雪之中,只稀落落露出半树枝叶。几时天气一暖,突然溶化,彼时冰雪尽溶,千山万壑都是流泉,地面上再现出万树繁花,岂非奇景?本山风景,比起仙都!日居,更是可爱。只是晴哥遭此大难,无福享受。照平日的耳闻,不特与他一同清修,永不分离的心愿没有指望,此去转世重修,是否能够成就,修得玄门正宗,彼此常共往还,均非容易。以他对我那等情厚,不管是缘也罢,是孽也罢,只要将来能有成就,无论如何困难,也应以全力相助,才对得起他那一番痴情。”

  心中寻思,四面查看,仍无踪影。暗忖:“晴哥只一见我,定必寻来,如何不见?连喊几次,也无回音。虽然那日雪后匆匆一见,被人惊走,以他性情和平日对我的用心,不把话说完,决不会走。如今事隔月余,始终不曾再见,甚是奇怪。莫非那日受惊遁走,便去投生?或是守候多日,见二位师姊监防太紧,知道本门法严,难于再见,惟恐连累自己,故此不别而行,人早转生,白担了好几天的心?果然如此,倒也求之不得。心中本无别念,不过是怕对方为了自己,不舍离去,延误修为,这样再好没有。”

  绿华心方喜慰,再一转念,又觉崔晴不是这样人。暗想:“当兵解时,好容易遇见优昙大师这样的救星,不特投生转世多半容易,并还可仗她佛家法力护持,转世之后,代为引进到正教门下,从此转祸为福。为想见我一面,竟不惜违命坚持,情甘失去这千载一时的良机,由数千万里的海外,受尽艰危苦难,东飘西荡,历时半年以上,好容易寻到武当,得见一面。满腹情怀,无限酸心,还未倾吐一半,便自己也没来得及向他劝勉,便被外人惊走,就此离去。定必不舍。何况孔师姊有意相试,并非真要发动禁制,与他为难,稍微留意,便可看出。此后二位师姊虽然形影不离,对他并无举动,休说双方遥望,便在一旁偷觑,也无危害。这么多日来,难道不曾深入窥探,胆子如此小法?”

  越想越可疑,也许崔晴前往投生,甚或埋怨自己胆小情薄,惟恐师门法严,同门讥笑,不敢与之相见,灰心失望,负气而去,也是佳事。最可虑是人并不曾转世,为了守候自己,想见一面,不肯离开,无意之中遇见对头妖邪,将元神擒走,由此陷入危境。他那里受苦受难,连那炼魂之惨,都在意中,自己却不知道,法力又浅,不能去救,更无法探问他的下落。因为一时胆小怕羞,不敢早和二位师姊商量,以致铸此大错,岂非终身恨事?”

  想到这里,心中一急,不觉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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