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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孙环笑道:“这厮以为在老大公身侧侍候,便长了志似的,除了掌家法的四位兄姊他怕,别人说他都不怎服。到底还是六哥,也不知哪里来的神威,面色稍微一沉,吓得小三儿脸都变了。”

  孙鸿道:“小妹你没读过《四书》么?君子不重则不威。我们生在这等神仙一样的家庭,无论上下老少,终日笑脸常开,喜喜欢欢,尤其我们这些年轻姊妹,憨不知愁,又最怜借他们,稍微受点罚便代求情,全没有恨恶之心,一味天机活泼。好固然是好,到底嫌轻,有欠威重,哪似六哥,遇上正事,只管语惊四座,议论风生,平日却是沉默,轻易也不说人一句。为其厚重不佻,自然有威,使人畏服了。”

  何灵潇道:“小三儿素常并不是这神气,他自有他的苦心呢。”

  说时,含笑望了柳春一眼。柳春知被看破,身在人家为客,却和下人憧仆一再勾结,自知不合,心中惭愧,更恐二人往下谈间,说出私相传递之事,方悔适才凑上前去,又听孙环问道:“他还有什不合意处,用什苦心呢?”

  何灵潇答道:“你这还用问!还不是为了四明的事么专老想打个主意,给四明轻点担子或是少些责罚,时刻都在用心,偏又侍在老大公身侧走不出来,难得遇到我们,自然就要想方法了。”

  正说之间,忽听爆竹残声砰叭中,波波几声清脆响过,随见四照轩那一面飞起千百朵银星,冲霄直上,到了半空,先似一道银河散列开来,跟着又是一片连珠般的爆音,所有银星全都爆裂开来,由酒杯大小一点星光,化为盘碗大小一朵朵的千叶牡丹,姚黄魏紫,金粉红冰,五色缤纷,高低错落,浮沉空际,半晌分散化为万千花片,飘洒满天,方始逐渐隐没。众人见了齐声赞妙,孙环喊道:“六哥六嫂还不快走!我们人还未到齐,不知哪个手快,把二表姊制的‘银汉春光’给先放了。”

  孙孝道:“小妹你真小娃儿脾气!这花是往上飞,哪里看不一样?这又不比和人斗剑,本是消闲乐事,忙些什么?如若性急想快,我们这些人会飞,简直连往各家辞岁都不必走路,飞去好了。你想在自己家中,无缘无故,多少人满处飞来飞去,连跳带迸,是什样子!”

  未几句一说,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孙环年幼面嫩,又是小妹,素来娇憨,吃众人一笑,不好意思,负气把小脸一绷道:“孝哥你是大人,我们都是娃儿。你不走我走,偏飞了去!”

  说罢正要飞起,吃何灵潇一把揽住,笑道:“小妹,你那孝哥素来嘴爱伤人,心却最怜爱你。他说他的,到都到了,你还飞些什么?”

  孙环闻言一看,原来走出前面花林便到了四照轩,轩中业已聚有多人,笑语之声已然入耳,因为沿途仰观天空花炮,随众前行,不曾看到下面途径,故未觉察,不禁也好笑起来。一会走到,进入轩中一看,筵席已然设好在屋顶平台上面,每席六人,连孙、李两家后辈和众门人亲族老少人等共有三百多人,设有五六十桌,仗着地方宽大,所有筵席均偏向西北两边,匀出一半地方陈列各式各样的花炮等物事,人也到了十之八九,只有往齐、彭、郝三家辞岁的人尚未回转,隔不一会也相继到达。

  李同先向大哥李承、四哥李鼎传了父命。众人由前半月起便各运巧思,忙了多日,制出许多精巧新奇的花灯花炮,满拟两家老人破例临贩,得天堂礼成之后,始知不来,又听有不少远客在座,方觉白用心思,有些扫兴,有那最新奇的几种,已想留待新年,伺机以博老人一笑,不愿当晚燃放,一班年轻的子侄又不肯舍,有两个恃爱贪玩的,竟把准备留起的偷偷点燃了一件,走才众人途中所见“银汉春光”便由于此。

  这时一听两家老人虽不入席,却在住春亭同了远来老友凭高观赏,可见老人高兴,来客赞许,不禁又高兴起来,忙把留出的一些精奇花炮放在一起,交与李承、李鼎、李同三人调度燃放,一面各自归座。柳春外客,虽与众门人的子女同坐一桌,却与李旸、李晃一席紧邻,见桌上先设的俱是冷盆,共有二十四碟之多,俱是熏腊腌卤之类的年菜,色香味三者俱全;酒是百花酒和屠苏、云苓三种,多是醇而甜芳不易醉人的佳酿美酒。

  李承等众坐定起立说道:“诸位兄嫂和姊妹侄男女辈,今晚祖父母和诸位大公大婆虽仍不肯破例临贶,但是座有远客,适命小三儿传谕,将年下所备花灯花炮全数燃放,以为娱宾之用,可见老人今年除夕兴致甚好。可各准备停当,仍在席上等候,只等住春亭上尊客人席,我这里一招呼,立按原定次序燃放。这里情景,住春亭上尊客一目了然,没有事的,各自从容饮食,只不喧哗好了。”

  众人齐声应诺。

  柳春忍不住悄问李旸道:“今年雪大,庄外积雪。你看到的庄园以内雪薄,自是人烟稠密之故。小灵湘馆房上地下片雪俱无,已是奇事,这四照轩地势甚广,四外俱是花树林,理应雪积甚厚,不但无雪,并且四面花林,像桃杏海棠玉兰牡丹芙蓉丹桂耐冬梅花等四时之花,俱在同时开放,并还开得那等灿烂繁盛。我先还当是和沿途所见人工做的花灯一样,但又不应有那各种花香,适由花林穿过,仔细查看,竟无一株不是真的,实是怪事!想是五老大公用仙法催开的了?”

  李旸道:“家祖和诸位老大公,表面看似隐居消闲,享受清福,实则修炼甚勤,像郝五大公还喜兴建,颇有施展法术颠倒节令的时候,也只限于他住的那一片。本庄中部一带乃我全家住处,家父素来性情中和,纯任自然,游戏三味,也并不是一回没有,但是几年难遇一次的事。平日和家祖母常说我家儿孙福享大过,何德以堪?每年俱要派些门人子孙,借着经商轮班出外力行善事,连过年都不许回来。是轮值在外的,良辰令节十九错过。

  门人还有通融,可以到时赶回过年,自己儿孙绝对不许取巧。别家除夕年宴都是全家团圆的多,惟独我家,除每隔五年是个少长咸集无一向隅的大团圆宴外,别的年份总要留点缺陷,不令为乐太极,过于圆满,照例由大伯到家父这一辈弟兄六人,至少总有两位和我们几个小一辈的弟兄奉命在外,有事羁身,不能与宴。今年长一辈中,因为黄河决口,川湘诸省旱蝗为灾,更是除大伯父伯母和四伯母外,全都奉命入关,各分地段拯灾弭患;到了年底,只四伯父和家父家母事完赶回,二伯父和三伯父伯母五伯父怕母便因事情未完,要到二三月才能回家,年已早过完了。

  老人这等心意,如何肯施法力颠倒时序为子孙取乐?不过五家老人在真仙去以前,自辟乐土田园,率领子孙亲朋门人读书习武,耕商为业,既在人间,除定期辟谷而外,一切饮食服用,暂时均以常人自居。你如不是赶上庄中有事,又值严冬大雪,只觉这里是个地土肥沃人工布置的世外桃源,决见不到什灵异之迹。为了本庄这些人得天独厚,房舍器用资财无不富足华美,而一切都是祖父余荫,仙寿康强,又常静居修炼,不奉呼唤,或是指定授业的几个孙男女,轻易不许入谒,对于服劳奉养一节,简直无法尽孝,孺慕之心又切,于是各用心力,变方设计,以博老人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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