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李寿民 > 青门十四侠 | 上页 下页


  陈进知道又有差池,不禁大吃一惊。想不到一生谨细,只为狄家深宅大院,安居已惯,不觉疏忽成习,加以突遇敌人,对头已走,又得了一面闻名多年而未得见的雁山六友的竹令符,一时喜出望外。师弟谈心,昌言无忌,闹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再要出什变故。连气带急,又惊又愧,当时便要追踪出去,上房察看。狄武忙一把将他拉住说道:“师父且慢!连日后院裴师那里不断有人来访,敌友难于分清,待徒儿去看了来。”

  说罢,语声住处,人已穿窗而出,“孤雁穿云”,往对面屋顶斜射上去,一晃不见。陈进见他捷如飞鸟,声息全无,自从裴琮到此,岁月并不算多,居然练到这等功候,自己半生苦练并未中辍,比起他来竟自弗如,又是惭愧又是为他欢喜。待了一会,一想今晚所遇,不论敌友,均是生平从未见过的高手,发笑这人往来房顶,自己分毫未觉,必非庸流,如存敌意,出去决讨不了什好,徒儿不令出去,明是保全自己名望。但他本领虽高,东家只此独子,又为自己出去,如何坐观成败?二次一急,又要赶去,忽见狄武越房飞坠,落向院中,喜容满面迎将进来,说道:“师父你道是谁?适才发笑这人,竟是裴师常说和雁山六友交情最厚的那位笑仙。师父可知道这位老前辈么?”

  陈进惊道:“我幼年时便听师长说起这位老人家的盛名,只知他姓樊,与一位姓简的剑侠齐名,双方又是至交良友,永远同在一起游戏风尘;生平爱笑,旷达不羁,西南诸省英豪之士多称他为快活神仙,可就是这位么?”

  狄武道:“一点不差。他和简二先生由秦岭遇一好杀贞女的妖道,穷追到了青海铁沙嘴,才将妖道杀死。又往海仙山土人部落中游玩了些日,归途听人说裴师与金光亮结仇,引起崆峒派火真人高立、五毒童子吴烈代金贼出头订约比斗之事。二位老前辈平日踪迹远在西南,与裴师虽是多年好友,见面时少,直到新近秦岭之游,遇到一位张师叔才知道师父封剑经过。无奈隐迹已久,不知住处,本就料到人在甘、新一带,打算绕路寻去,不料无意之中,由对头口里得知住处,自然高兴。

  二位老前辈除非眼见对方为恶,一向宽和,人不犯他,他不犯人,轻易不肯出手。又急于和裴师相见,那几个贼党妖孽话虽骄狂,并不在意,匆匆寻来,不愿在此多留,已约裴师明日出外觅地长谈。别时,因听裴师说起弟子,想看一看,发笑由于素习,并无他意。只是弟子追去,正值裴师留他在大门外闲谈,因而拜见,得了好大恩赐,师父请看。”

  陈进见他双手伸处,一手握着一把金丸,看去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粒粒滚圆,金光灿烂。东西不大,拈在手指上,觉比寻常黄金沉重得多。再一细看,金丸通体光滑,只齐中心有极细一丝红线隐隐透出,不用目力绝看不出。猛然想起一个有名女异人,失惊道:“这不是昔年瞎红线仗以成名的红线金丸么?当年老乞婆仗此暗器纵横东南各省,生平从未遇到过一个敌手,晚年虽然瞎了一眼,另一只眼也自昏花,但她耳朵较前更灵,和人对敌仍是不用兵器,来者如是仇敌,无论对方脚步多轻,也能听出,并能测知对方强弱,将手中金丸按上中下一发三粒,永无不中之理。再要被她引逗开口,一出声音,更是寻声打人要穴,百发百中。

  其应如响,尤厉害是带有红线的一种,经她精心秘制,红线中蕴有奇毒,见血必化,人被打中,走不出百步之内必死无救,可是她也轻不肯用,指力更是特强,对方多好硬功,也能打入体内,曾在山东道上受对头环攻,被她一弹打穿三人,当时威震齐鲁,绿林中人对她畏如天神,提起胆寒。多大的事,只有她一丸在手为证,立可化解,到处受人恭礼迎迭,无一敢犯,不料树敌大众,结局反死在一个寻常人的手里。详情我不深知,只听说是她心爱嫡传徒弟女铁丐花四姑给她惹的祸。因其欺人大甚,那对头含很多年,竟因她双目全瞎,设计报仇,受一高明读书人的指教,先用计把花四姑引向远方,然后下帖请她赴宴。用十七层湿棉、头发制成一面护身牌,在应敌之处设下双料软兜,见时先拿话僵她,说自己知她金丸难敌,苦练多年,能够身子不动接她暗器。

  由她先发六枚金丸,打死自是认命,六丸不中,再行还手,以了昔年公案,你看如何?老乞婆也是该当命尽,一生未见敌手,晚年越发骄狂,自恃手法奇准,一丸便可毙敌,每次出门至多只带六丸,以为耳灵,武功又好,周身只有耳鼻两处要穴,通体刀箭不入,就不用金丸,敌人近身五步必倒,还怕何来?闻言还在冷笑,卖老不肯先发,就发也只用三丸。直到对方连用巧语挤激,最终套出她‘六丸发罢,任凭用什心计暗算均所心甘,一死便算双方仇怨勾销,决不再令门人复仇,的话,然后当着中人如约发难。老乞婆自负太甚,明知对方必有毒计,仍想谁也无奈我何,至多用上火攻,只凭双耳,随着仇人首要进退,也是无妨,哪知上了大当。

  “对头事先搭有两个小台,比斗时各立台上收发暗器,表面是只比这一样,实则他台口下早仰卧着一个惯发毒药吹针的山民,前头有台板遮住,由里层台板空隙里觑准一双鼻孔猛吹,休说中人忿她骄狂,暗袒对头,就被发觉,也不会说,何况看不出来。她六枚金丸发出时,对头只说一个请字,便将护身牌挡向身前。如照往日,声发丸到,多躲得快,也难保不被打中;一则中人在场,众目之下,人站对面台上,并无纵落声息,台又甚小,自己偌大声威,出手先发已占便宜,恐人讥笑取巧,一面又在留神静听,仇人有何胜算可操,如此自满?

  两台距离早已查知,对方曾说六九都要手交中人、不令一丸坠地才算之言,索性沉稳了气,心想至多两丸,敌人必死,及至发到第三丸上,始终只听打中之处,一点微音,人却未中。暗忖这金丸能透两层坚甲,软硬全吃,除非悬上几层棉被,内中还要留出两层空处,才可以不致全穿,对方只说练有惯接暗器的家伙,虽未明言何物,也断无如此寒伦之理。心中一气,便加足全力,将所剩三丸连珠发出。瞎红线一则平生手黑,伤人太多,晚年已近空空、精精一流,忽然双目全瞎,心更凶暴,对方稍微拂逆,立毙她的手下,虽然因此得名,江湖上人闻风丧胆,享了大名,孽却造了不少。

  加上她那宝贝徒弟女铁丐花四姑,仗她势力和所传本领横行江湖,背了乃师无恶不作(事详拙著《云海争奇记》),越闹得天怒人怨,所以天夺其魄。她想挽回颜面,六丸齐发,以为浑身除那两处要穴外,刀斧不入,曾在维扬打擂,独臂反震千斤闸,空手入白刃,在四十七筒飞蝗弩环射之下,掌劈二十九家成名大盗,心高气做,正准备六丸不中,如在仇敌与她约定之内还手,自无话说,也所不惧。只被听出暗用火攻和有什么犯规矩的阴谋毒计,立即发难,和在维扬一样,杀他一个落花流水,中间人事前如不拦阻,便连仇敌带中人一齐算上。就便吃了眼瞎的亏,逃走几个,事后也必等爱徒女铁丐花四姑回来,一同寻去,非赶尽杀绝不消今日之辱。

  在她以为姜是老的辣,明已觉出中人左袒仇敌必有阴谋,自己本领不是不知,出手定必厉害,爱徒远出,不合恃强应约一请即至。就算仇敌无奈己何,六丸不中已是丢人,一生言出必践,适才曾对敌人说过追命三丸如打不中,从此揭开,对方只不再有冒犯,连爱徒一齐不再寻仇等语,倘若无词可借,少时如何反脸动手?又因初来时,仇敌话虽连僵带激,礼貌十分谦恭。最可气是,仇敌软做,等六丸发罢,并不还手,或是故意虚发两镖,表示与己拉成平手,谁也不伤,来请人席,丢人更大。自己不比暴起的后辈,还可交代两句过场领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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