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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三熊中巧计 惊蠢子颜觍种恶因(4)


  岑高因老人曾有善待颜觍之言,他人本疑忌,心想:“颜觍如不将他的伤医好,任其死去,怎有这场隐患,这一来。真应了老婆的话。”

  一面暗怪自己当时何故发此善心,一面对颜觍也未免有些迁怒,偏生三熊那年受伤,求颜觍医那断臂,颜觍说主要筋脉已断,再加伤后奔驰,用力流血过多,伤虽可愈,臂却难以恢复如初。三熊一心信他是个神医,岑高和老人的伤势那般沉重,尚且能医,为何自己这条断臂独不能治,又想起老人带话,不许岑高慢待之言,疑心他和老人一党,存心与己为难。暂时怯于神威,还未敢怎样现于词色,心中却恨他不亚于切身之仇。加上蓝马婆虽然刁狡凶顽,却与岑高恩爱,专信夫言,不论是非,也跟着岑高一同生心。

  颜觍因日子过得甚是安适,山居清趣,四时咸宜,除常时给寨中山人医病而外,每日专心习武。准备在青狼寨寄居三数年,将全寨山人从岑高以下都结纳成了至好。那时官中搜捉必然松懈,再独个儿出山,身怀利刃暗器问关变服,前往京师,刺杀好党,以报杀父之仇。以为山人不再反复,可以无事,全没晓得危机已伏,时到即要爆发。

  三年过去,岑氏夫妻见他仗着医道,竟使得全寨归心,山人敬畏如神。又加三熊不时进谗,每次提起老人咒骂,颜觍又未加可否。益发忌恨在心里。只苦干那一虎一猿常来寨前相访,有时颜觍竟携了幼子骑虎偕游,连虎、猿护了虎儿,独自出游之时都有,灵异之迹甚多。并且每隔半月,虎、猿必送死野味前来,看去甚是亲密。猿还不说,那虎的苦头以前已然吃足,怎敢妄动。就此罢休,又恐颜觍得了众心,万一勾结老人入寇,报那前仇,岂非心腹之患?岑高暗中派人去往金牛寨打探,回山报信,俱说老人父子财多势盛,粮足人众,看神气必有寻上门来的一天。他不知老人成心恐吓他,又加布置周密,所去的人不是被擒了去威迫利诱,使其与己同谋,依言回话,便是以前受过老人好处,再一略加小惠,便为之用。所以闹得异口同声,传来不好消息。原本无事,他却每日自己和自己捣鬼,既惧外患,复虑内忧,好生难过。

  岑高好容易挨了三年,日夜筹思,纵因畏神不能把颜觍怎样,为安全计,也应将其遣开,才得安枕。这日夫妻二人正为此事发愁,三熊忽同了一个串行山寨的汉客到来。青狼寨几条通路极为险阻,轻易也没个汉客穿行,有来的可换许多需用之物,自是高兴招待。

  那人名叫韩登,因奉省城大官之命,冒险往各地山寨采购几种极珍贵难得的房中淫药。同行结伴原有三人,俱会武艺。因那两个同伴居然在离青狼寨三百余里的荒山之中未花分文,由崖壁间得到两种极珍贵药草,韩登心术不正,便说入山以前虽然言明全凭财运,各自为政,但是既同甘苦,仍应三一三十一,一体平分,才算合理。偏那两人小气,执意不允。当时又挖苦了他几句,说他小人贪利背信,不许同行。

  韩登负气离开那两人,心中越想越恨,连药也不再寻,悄悄尾随两人身后。乘内中一个出去取水时,用射猛兽的毒箭,将留守的一个射死。然后潜伏在侧,等取水的回来经过,跃起一刀,也立即了账。采药客人人山遇险乃是常事,尸首只需扔落山涧,轻易决无人敢来寻找。何况韩登药已到手,有那大官维护,也不妨事,放心取道归途。不知怎的走迷了路,在乱山之中串行了好几天,一个失足从山畔跌下。当时见伤并不重,取了点随带的金创药,用水敷上,以为数日可愈。不想那溪水毒重,第二日半边肩臂等敷药之处全行肿溃。身上又挑着货箱行囊,眼看危在旦夕,恰巧三熊带了人出寨打猎遇上。

  那时候的汉客,因为民俗淳厚,坏人不多,诚信尚未全失,所带俱是山人心爱和日常必需之物,除了触犯禁忌,或是误入深山,遇见惯食生人的土著而外,所到之处,常受欢迎礼待,并不仇视。再者韩登老好巨猾,熟知山情,并不明向三熊求援,只说自己是入山采药的大帮汉客,因取水迷路,落了单,忽然臂伤遽肿,难以行路,请他派人扶往寨内调治,借与宿食,愿以重礼酬报。三熊因近年汉客不常到来,全寨中人都不方便,正好借他回去,带口信引人入寨交易。当下将他扶了回来,向岑高夫妇一说,果然立命进见。韩登知山人贪货,一到首先从货箱中取了不少件山人心爱之物,送与岑高夫妻和三熊,再行请求安置宿食。岑高自然高兴,见他肩臂袒露,肿烂之处甚多,面容甚是愁苦,便止住他道:“客人且慢休歇。莫看你伤重,我这里住有一位神医,准给你一治便好。”

  说罢,便命人去将颜觍请来。

  韩登原以为荒山山寨,有什么好医生。况且自己所带伤药乃是多年精研配制,灵效非常,因溪水中有毒,才落到这般光景,只想得地调养,仍用原药慢慢洗涤敷治。一听说是神医,先还猜是巫公巫婆之类,明知未必有效,但是酋长好意,不便拒绝,只得任之。强忍着痛坐等了一会,医生请到,竟是一个汉人,大是出乎意料。及至彼此通名礼见之后,要下手治时,暗忖:“既是良医,怎地长久居此?”

  恐药有误,不甚放心。便用言语支吾说:“我自己也带有药,刚刚敷上不久。请颜兄看完,将药留下,到晚来我自己调敷吧。”

  颜觍知他用意,笑答道:“小弟不才,医道出诸祖传,业已数世。韩兄伤处烂肉尚须割治,小弟先上些药,必能止痛,只管放心就是。”

  韩登听说还要开刀割治,益发胆怯,禁不起岑高夫妻和三熊再三称赞颜觍医药神奇,并举前事为证,韩登无法,只得答应。但说自己怕痛,先上点药试试再说。

  颜觍先见他是汉人,空谷足音;颇为心喜。后察觉他言谈粗鄙,面目可憎,完全是一个市侩小人行径,又那等胆怯神态,不禁心中冷了一半,好生不耐。答道:“话须讲在前面,如此时不肯开刀,药下去痛虽立止,但是伤处不特治愈需时,非十天半月可了,而且每年逢春必发,那时休来怨我。”

  韩登见他词色不善,又恐得罪不便,不住口赔话支吾,也不知如何是好。颜觍不再理他,取了山泉,倒些药粉,用木棉浸了,先给他把伤处洗净,再将秘制伤药与他敷上,便即坐过一旁。

  韩登先还惴惴不安,刚一洗伤,便觉伤处清凉。等药一敷匀,果然疼痛若失。这才信心大起,惊喜交集。看出颜觍有些恼他,所说开刀割治之言,定然不假。自己巴不得早些将所劫药草带回省去,献功受赏,伤处自然是除根的好。慌不迭地跑过去跪在颜觍面前,请求割治,口里“恩公”“神医”喊个不住,连说:“愈后小弟必有重谢。”

  颜觍见他做作卑鄙,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拉了起来,再去给他割治。韩登见刀下去,如摧枯拉朽一般,所有腐肉淤血成片成块般地坠落,自己竟一毫不觉痛苦,心中益发惊奇。暗忖:“此人谈吐举止,均是书香仕宦人家出身,非江湖郎中一流。不用说别的,就拿这一手医道,无论走到哪里,也吃着不尽,怎单跑到这种荒蛮地界来作长住?如说是隐居避地之人,又不应托庇在酋长字下。”

  心中好生不懈。当时自然未便探问,满口都是感恩图报的口头话。颜觍始终懒得答理,上完了药,便自告辞而去。

  岑高正对来客说那医术怎样通神,恰巧那日随颜觍去给老人医伤的一个百长在侧,无心接口道:“要说他也真奇怪。去年老人被寨主打得伤势那么重,拉回去躺在床上,只差断了气,我们都料他必死。也是这颜恩客给他治的,药面子才撒上去,立时就不疼,比起当初老寨主留传的伤药还灵效得多呢。”

  一句话把岑氏夫妻提醒,俱想起适才颜觍给来客医伤。明明见他药到疼止,何以去年初来时给岑高医伤,却那等张致?要受伤人向神前起誓发愿,力改前非,得神允许,赐下神泉,才能止痛痊愈。莫非其中有诈,那泉水变色也是他故意闹下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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