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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异域班荆成宿契 别有伤心史深宵促膝话前因(3)


  颜觍连忙扶起老人一问,才知道那一带地方名叫虎神峰。土人所居地名青狼寨,离此地还有一百多里的险巇山路。山人相传,百十年前本山便出了这只黑虎,起初都不知它是虎神,还集人打过。谁知那虎通灵,无论多少人,使用多少刀矛箭石,全被纷纷抓落,不能损伤分毫。最奇的是,它并不吃人。人如犯了它,它只将为首的人扑倒,或是咬断他一手一腿,或是抓破面门,大小带一点伤,便即放其逃回。有这么两三次,山人立时改了念头,事之如神。那虎不吃人,见人尊敬它,从此便不再伤人。

  过没多时,青狼寨不知从何处窜来了千百头青狼,大的竟有驴子般大,爪牙犀利,厉害非常,寨中人畜不知被它们伤了多少。正在惶急无法,这日来了一个老和尚,说是贵川黔灵山圆觉寺的长老。因为上年寺中跑了一只猛兽,四寻无着,听说在这一带山中。那猛兽听经多年,业已通灵,恐它危害人世,昧了本性,特地跟踪前来度化,路过求宿。问是何兽,却又不肯明说。寨中山人便对他说青狼为害的事,间他有什么法子。

  正说之间,千百青狼忽然蜂拥而来。众山人一见不好,纷纷逃入寨中躲避。只把老和尚丢在外面,救他不及。方以为他必为青狼分了尸,谁知老和尚舞动一根竹杖和狼打,口中大声念咒,看去颇有本领,狼连被他打死了好几十个,无奈那狼又大又凶狠,越来越多,一面抢着分吃死狼,一面纷纷向老和尚扑去。眼看危急万分,忽听一声虎啸,接着便见那黑虎窜山越涧,如飞跑来,纵入狼群之中,连咬带扑。那狼倚仗狼多势众,兀自不退。虎神更巧,保着老和尚假装败逃,先退入寨左死峡谷之内,等把狼群全数诱进谷中,然后驮着老和尚一纵数十丈,接连几纵,从狼群头上飞身出谷。一人一虎,在谷口一拦,再一步一步前进。那狼上前,自然是死;不上前,被它赶近身去,也是个死。

  谷口不过五六尺宽,两边是满布青苔,油一般滑的排天峭壁,既深且窄,又没有退出的道路。只听群狼惨嗥怒啸之声,震得山鸣谷应。约在两个多时辰,上千凶狼全被那虎抓死,一个不留。众山人慌忙出寨,打算朝和尚、黑虎跪谢,请进寨去供奉。刚出寨门,便听和尚对那虎道:“这里正是你等人的地方,不过还得多年,我师兄才能转劫到此。今日虽然替人除害,只是杀孽太重了。我不久即去,再见无日。趁此余时,随我回山忏悔些时,再来等候机缘吧。”

  说罢,跨上黑虎。那虎吼了两声,便窜山跑去,由此不见。

  山人俱当和尚是庙中菩萨化身来此除害,那虎定是虎神无疑。事后把狼皮卖给汉人,得了不少东西。过了三年,那虎忽又在山中出现。因有这些神异之事,益发把那虎奉若天神,平日都叫它作黑王神。每值初一、十五,必集人抬了果菜前去供奉。青狼寨与虎神峰的得名,俱由于此。

  自从那虎去而复转,青狼寨数十里方圆以内,便绝了虎狼之患。可是虎神常住的虎神峰这一带地方,毒蛇猛兽却是比前增多。除了赶上四季六个大墟集,偶然有一两帮汉商行客,仗着人多,贪着路近,顺便还可采些野生药材,趁日午前后,赶过此峰外,平常休说三两人,便是十人八人拿着刀箭,也不敢轻易闯过。

  青狼寨的酋长,名唤黑头仡佬岑高,是前寨主蓝大山的女婿。大山死后无子,继为寨主。人甚精明强干,武勇非常。这日晚饭后,正在寨前草坪上与手下土人吹签击鼓,练习舞蹈,准备日内往明月坝去赶第一个夏墟,忽见一只绝大黑虎走来。岑高来只三年,乃岳便死,接位不久。原是山民招赘,对于虎神显圣,独除千狼之事,虽然也听说过,并曾随众供祭过几次果蔬,只是耳闻,并未亲眼见过。偏巧虎神到时,又是他头一个看见,匆促之间,忘了前事,仗着武勇,也没和别人说,张弓便射。虎神通灵,怎会被他射中,一纵十丈,一照面,便用爪抓落弓箭,将他扑倒。

  等到岑高的妻子蓝马婆和别的山人发觉赶来,人虽未死,一条持弓的左膀已几乎被虎压断。蓝马婆和那些年纪略大的老人,认出那虎是黑王神。因它业已多年不曾在寨中出现,夜间到来,又将寨主扑倒,先疑是日前供祭之物有了缺点,前来问罪,连忙伏地跪求宽恕。谁知虎神虽将岑高放起,仍是朝着众人连声吼啸,不肯退走。蓝马婆吓得不住许愿,虎神兀自将头连摇,一会又去挨次往回扯了扯众山人的衣角。

  众山人正无计可施,岑高身受重伤,又恨又怕,本想查探那虎的巢穴,见虎不退,知有事故。又疑虎神久受供祭,或者有甚好处。便高声说道:“我等连问许多,黑王神只是摇头,不肯回山。莫非虎神峰虎王洞内有事?或是有甚东西要命我们去取么?”

  话才说完,虎神果然将头连点。岑高派出多人,拿了弓刀扁担跟随前去,虎神又横身拦住。毕竟岑高机警,几经指物指人间询,连人带虎,俱费了不少的口舌和表情,直到众山人除随身器械外,又带上火把、食物、兜子、竹麓等用具才得起行。

  蓝马婆因要医治丈夫的伤,不曾跟去,只派了那向颜觍答话的老人率领众山人前往。虎神当先开路,不时回望。山路奇险难行,又有猛兽毒蛇之患,平日虽是畏途,因有虎神同行,众山人俱都胆壮起来,一路呼前抢后,兴高采烈,巴不得早些到达神洞,为神效力,以求福佑,就这样奋力前赶,还走了好些时,方离峰脚不远。虎神见众人比较上了坦途,不致失坠,才长啸一声,朝前纵去。颜觍在洞中所闻,便是虎神的啸声。虎神到达洞外,又过了片刻,众山人相继赶到。颜觍与老人相见,得悉经过,不由惊喜交集。

  颜觍因知山人素畏鬼神,自己正在穷途,难免需助之处甚多,便把为虎医疮,以及初次跟虎追逐之事俱都隐起。只说自己久惯在甫疆走方行医,初经此地,误入深山,妻子忽然分娩,刚生下一子,虎神便来垂佑,代自己抓开崖壁,成了一洞栖身,随即走去,不想竟将诸位请来相助。又说虎神神通如何广大,一声长啸,毒蛇猛兽纷纷逃窜,不敢打洞门前经过等语。众山人因见颜觍夫妻留在荒山古洞蛇兽众多之地,又生了一个婴儿,居然无恙,未受侵害,不但信服异常,便连所产婴儿也疑是天神下界投胎,否则虎神怎会这样出力保护?当下忙将备就的兜子以及竹麓中的食物果子一齐献上,任凭颜觍食用。

  颜觍心神略定,正觉有些腹饥,因为忙着使产妇离开险地,匆匆取了一块糌粑、一块牛肉,要了一根火炬,边吃边往洞中走进。拿火一照,产妇、婴儿脸色甚是红润光亮。尤其颜妻,绝不似初生产的神气,只是熟睡未醒。一按脉象,比前更好。微微推了几下,连喊多声,终未醒转。婴儿也是如此。怀疑地非善地,不宜久延,只好抬到青狼寨,再行细心诊治。于是便将兜子等拿进,匆匆将产妇母子抱置兜子以内,用衣服盖好,搭上草席,由两个山人用竹竿抬起。又将药箱、行囊、用具收拾好,出洞放下,先朝黑虎拜谢。那黑虎竟懂谦逊,跑向一旁避开。

  众山人见虎神都不肯受礼,越当颜觍必有来历。因他赤着上身,各自抢着脱了粗麻制成的上衣要他穿,哪里还肯容他自背东西,早分把药箱、行囊背上了身。又抬过一个兜子,与他乘坐。颜觍一则劳乏过度,前途险峻遥远,恐难步行;二则洞外不比洞中,深夜山风甚寒,委实也觉得有些冷。知道这伙人敬畏神虎,因屋及乌,休说他们自己情愿,就是任意役使也不妨事。便也不作客套,乐得舒舒服服让他们抬了起身。

  颜觍上兜以后,那虎仍是前行开路。众山人持着火把,抬人携物后随。行经山深之处,也有各种猛兽,见了火光,吼啸来扑。还未近前,那黑虎好似故意卖弄,先只一声悲吼,立即辟易,不闻声息。有时走到比较平广之地,又有吼啸,那虎懒得再吼,那些猛兽便赶近前来。有的望见虎影,便已吓退;有几只豺狼之类求食心急,由转角处迎面赶来,恰和那虎对上,等到见虎欲逃,已经无及,只一照面,虎爪扬处,立时尸横就地。山人便赶上前去,用长矛挑起,回寨分食,无不兴高采烈,欣喜欲狂。

  渐渐行离青狼寨只有里许之遥,为首老人计点所得野兽,竟有二十多只,此行可谓不虚,好生快活。正行之间,那虎忽在道旁停步,放众人过去。颜觍看出它将要别去,连忙住了兜子,下来低声哀祝道:“我颜觍劫后余生,正值患难之中,内子深山产子,穷无所归,如非尊神相救,父子夫妻三人纵不为山中蛇兽所吞,亦必饿死沟壑。大恩大德,不特身受者没齿不忘,便是我那死去的列神列宗,亦当衔结于地下。不过此时虽仗神力,得有栖身之所,但是初到甫疆不及一年,平日蓬飘梗浮,行踪无定,对于各种土著的情形习惯均非所谙。闻得他们避忌甚多,人复野悍,汉客少有触忤。便无幸理。人皆异类,举目无亲,倘有忧危,何从呼吁?明知尘俗山寨非尊神所宜居,怎敢相求同住?惟望不时存临,惮有依恃。彼辈素重神命,见神常至,必加厚遇。但俟婴儿足月,可以负而行医,便即他处谋生,并非长此读扰。不知尊神允否?”

  那虎闻言,不住将头连点。又走向产妇兜旁,将头伸进去闻了闻婴儿。然后朝着颜觍,把那只受伤贴有膏药的右足扬了两扬。长尾摇处,扭转身子,一声轻啸,双足一蹬,便飞也似朝着来路,翻山越涧而去,晨光高微中渐渐没了影子。颜觍见虎扬爪,才想起它还得换药。又见它恋恋婴儿,仿佛关心甚切,料它日后必要再来,心中略放,重又上兜起身。

  老人因将到达,早分出两人前往寨中报信。走没多远,青狼寨女寨主蓝马婆已得了信,带了一子一女和全寨山人来接。说:“寨主因为恼了黑王神,身被抓伤,正在床上调养,不得亲迎,望乞黑王神的朋友不要见怪。”

  虽是山女,说话极为谦恭。当下把颜觍夫妻接进寨去,款待甚优,并拨了四名山女服恃,先在寨中居住。一面命人在寨外近山口处搭盖高架竹屋,以为颜觍住室,等落成之后,再为迁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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