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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剖瓜解渴,小侠女村肆儆凶人

  袁梧早就看好,隔座四人,一个是刘家花儿匠,另三个是老教师马尚、尹凤山的小徒弟,都是年轻力壮,胆大气粗的人,方才领头笑骂也最激烈,不是自己拦阻,早已吵出事来,忙即上前,悄说:“这厮可疑,可告大家留意,不要乱骂乱吵,看我眼色行事。等他回来,我再盘问。稍有不合,便将他绑起交与地保,送官拷间。我先试试他包袱里面什么东西这样重法,如是金银财宝,这厮必是一个偷儿。我们白打他一顿,还有财喜,地保多少给他几个,他还敢怎样?你们却不要露出是我作主。”

  众人都知他是老庄主的红人,本就恭顺,又觉这事有趣,也许还有油水,全都心动,纷纷交头接耳,转眼传遍全屋。

  向老好虽是一个开小酒店的,因乃母能够直接去见老庄主,大相公又是她从小照看,吃她的奶长大,因此谁都不敢得罪,早觉袁梧口甜心苦,阴险刻薄,不是好人。这班豪奴虽不在他店中生事,常时在外欺压乡民,任意打骂,每次催租,送官打人穷凶极恶,无所不为,尽管老庄主常时告诫,租子的事都由袁梧一人去办,不许过问,更不许无故打骂乡民,袁梧偏喜利用他们助威,每到缴租时节,常时打得男号女哭,老老小小跪满一地。

  向老好早看不惯这类行为,无奈人微言轻,乃母又在背后警告,说:“老头子和管粮柜的袁老五做的是活套,你一开口,两面不讨好,老头子知道,表面不说,暗中恨你。我在他家多年,老少主人的脾气早已摸透。不是有问心不过的事,他还不会那样信佛呢,连老娘起早睡晚、吃斋念经也是老头子教的,他说,多大罪恶,只要念经信佛,便可减轻免罪。尽管平日官府向他募捐,做起好事来,一出手就是上千上万的银子,这些田地却是他的命根子,常说聚沙成塔,水滴石穿,一家放松,家家放松,情愿造了孽再做好事,互相抵消,也决不能放松一个。

  这些话,你娘亲耳听见不止一次,他向大众佃户乡民说的那些好听话全是假的。他向人卖好,却叫袁老五领头,和那些账房师爷、催粮的常差去做恶人。袁老五也明知招恨,但他本身也有许多好处,他父子人又精明,才装忠心,一狠到底。你这个老实娃娃想抱不平,莫说你娘不会把你这些话去告诉老头子,自找无趣。你更见他父子不到。就能把话传到,仗着你娘腰杆硬,老头子知我不是好惹,又有多少年的交情,不能把你怎样,暂时无事,早晚也必吃人的亏,你是何苦来呢!”

  向老好越听越不像话,只得闷在心里,每一想起,便觉不平,这时,见少年孤身行客,一个好人,无故要受众人欺凌,还要当他贼办,不由发了戆性,暗忖:人家漫说不是偷儿,就是偷儿,也比你们这些只披一张人皮的疯狗要好十倍,正想主张公道。

  袁梧看出少年不似寻常,又听武师们说,越是这类独脚强盗,孤身汉子,越非好惹,恐其回来看破,忙赶回座,一面看好外屋门帘,一面伸手,将少年的包裹一摸一提,觉着里面有两团东西,均用油纸包紧,极像人头,另外还有尺许长、四五寸宽一排好似叠在一起的铁器,因其包扎甚紧,急切问不能解开,又恐少年赶回看破,越摸那两个圆球越像人头,料定地方江洋大盗,同时又想起去年庄中银库失盗之事,心中一动,正朝同党打手势示意,少年一回,便由那三个会武的上前喝问,先给来人一个下马威,迫令将包袱打开。

  如有人头在内,自无话说;如其冤枉,无心路过,包中并无值钱之物,随便借个题目,拷问一阵轰走,以消方才他独装大方,周济贫女的气愤。刚把主意打定,忽听门外又一少女口音,娇呼:“三哥,想不到雪下这大。这家抄手好,我又爱吃他的烧腊,七哥不知何时才来,我们进去吃些抄手酒菜,挡一挡寒可好?”

  袁梧听出少女像是川东一带口音,对面那人业已走往前面,正在雪中大声疾呼神气,心想本镇不当官驿要道,除却水涨风大之时,过路客人来此饮食,偶然遇到几个妇女,大都中年以上,稍为体面一点客人,都把酒菜抄手喊到船上去吃,年轻少女难得见到,这样寒天,怎有女子来下酒馆?偏头一看旁窗,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天已下了大雪,因是室暖人多,水气蒸腾,向老太婆里院虽极讲究,外面一层,并排两间,连小灶房,因向老好不喜铺张,收拾虽然干净,墙窗用具仍是乡村风味,窗户都是纸糊,连明瓦都未用,只后窗有两块尺许见方的小玻璃,还是刘家下人所送,吃热气一蒸,一片水雾,不细看已看不出来,笑说:“想不到风住之后,会下这样大雪。”

  外屋门帘起处,走进一男一女,都是头戴斗笠,肩披一领斗篷,身后各有一个小包,女的手上还提着一个斜长条,外有青布包裹,长达三尺,形似船桨之物,看去颇有分两。这时,是刘庄来的人,都想看热闹,连吃完要走的也都转身回座。本镇几个街坊邻居都是本分商民,一听说要捉强盗,包中还有人头,恐受牵连,去做干证,又见雪势忽大,均慌不迭赶回家去,有两个胆小的,刚叫了碗抄手,都未吃完。向老好先还想说公道说,一听包有人头,也被吓退,见众散避,心虽暗骂:“人家就是杀人,也比你们这些披人皮子没有人心的好,何况看这人的神气,杀的必是恶人,至少也和你们一样。要打不过人家,白吃些亏,我才舒服呢。”

  却也不敢冒失出头。忽听门外笑语之声,走进两个少年男女,因来人头有风帽,满面雪花,先未看出形貌,偶一低头,瞥见少女穿着一双薄底快靴,虽然式样瘦巧,材料坚好,但非小脚,猛想起连日所虑的事,抬头仔细一看,果是由前年起,先后曾来店中好几次的少年兄妹。不禁大惊。回顾里屋袁梧,一双三角鬼眼正朝这面注视,便不往里让,低声悄说:“今天这里有事,我先给人家包有几碗抄手,还有两大碗面,我屋里人业已将它下锅,你两兄妹吃了走吧。”

  里外两间已各空出一两张空桌,那男的是个英俊少年,刚将斗篷取下抖雪,还未开口,女的目光已朝四面瞧了一下,只将浮雪抖了一抖,并未脱下,令同伴少年坐到横头,自己背向里屋坐下,笑说:“向老好,承你照顾,但是人有先来后到,我们又是在此等人,还要多停些时,肚皮也并不饿,你自己照顾生意,先给人家把要的东西端去,只送一壶酒,切上大盆烧腊、熏鸡、抄手面,都听招呼,杯筷却要三副。这张桌子由我包下,等的人如其不来,多付酒钱,决不耽误你的生意。”

  少女品貌极好,说话爽快,声音更是好听,向老好不便说出心里的事,只得强笑答道:“我是见天气不好,雪下太大,怕你两兄妹想赶路,既要等人,请便坐吧。”

  来人便未再说。向老好原因这两少年男女,正是刘翰、袁梧上月打听的人,料其不怀好意,心想:早点给人家吃完,一走了事,不料还要等人。又见袁梧正朝这面注视,内中几个豪奴也全转过面来,知这些人多半奉命窥探少女踪迹,想起乃母之言,心虽代人捏着一把汗,不便多说,只得一面把所要食物送上,一面乱想主意,想催二人吃完快走,偏又想不出说什话好。等把酒菜送到,见二人快要转身,忽听少女笑道:“我看那边桌下的包袱像是七哥的,如何不见他人?”

  心方一急,又听少年接口道:“那包袱果是七哥之物,好似还未吃完,刚刚走开,我们叫店家将他移将过来如何?”

  少女方说:“三哥莫要看错人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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