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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仔细一看形势,原来下面乃是密林当中一圈长桶形盆地,天然生成。以前好像是一椭圆形的湖荡,约有三四十亩方圆,年深日久,水早干涸,只中心低凹之处还有一点泉流,水和珍珠一样由地底往上喷出,但量不大,深只两三尺。四面崖石壁立,高达十丈。下面共有三十多所楼房,甚是干净整齐。土地全被种满,实无空隙,只来路有一长厌斜坡,似新建成不久,宽约七八尺,贴着崖壁蜿蜒而下,两旁各种着一列矮松和草花之类。坡脚不远有一崩坠多年的崖石,约有四五丈方圆,偏向西方,石顶平坦,当中有一神坛,但无神像,只在坛上画着八卦,蓝山全身捆绑在中心木桩之上,双手平分,由另两根斜铁架吊着,身边围着许多木材树枝,几个手持兵器的男女山人看守在侧。蓝妻伏在坛旁,已哭得力竭声嘶,神情萎顿。

  东面另有一片平台,坐着好些鬼头蛮,女多男少,年均不小。当中一个山女带有面网,看不真切,脑后发已雪白,少说也有七八十岁,手中捧着一个方形王盘,当中插着大大小小数十根神金,与那日在兰花房中所见相似,正和众人用土语争论,也听不清说些什么。台下男女山人甚多,猩人刚一到地便被喊去,旁边几个老人同朝猩人厉声喝骂。同时台下便有十几个壮汉,有的手拿刀矛弓箭,有的拿着铁链和一根点燃的树枝,油烟蓬蓬飞扑上来,看神气是想擒那猩人。

  蓝妻见猩人被台上老人喊走,忙挣扎着由坛前石阶驰下,哭喊朝前扑去。蓝山虽然被绑,除向乃妻劝慰而外,好似死活未在心上。见状忽然情急,在坛上大声疾呼:“猩人知我冤枉,想将神金寻回,又恐我受罪吃苦,以致来去匆匆,不时往来森林走动。此时便有人要救我,不到半夜也办不到。”

  再兴因那来路险僻非常,虽有猩人指点,还走了好些时才得寻到。当地只此数十亩方圆可透天光,余均黑暗如夜。初来不知地理,所带的人又都埋伏在杀人崖、快活树一带,猩人手势也不令多带人来,一行共只十一人,下面山人这多,如何下手?闻言心方一动,猩人忽然一声长啸,飞身而起,往侧面崖壁上蹿去,其行如飞,转眼便到崖顶。下面众人镖矛弩箭纷纷朝上乱打,虽有。几枝打中,均被猩人用手打落,并未受伤,一路厉声吼啸,穿林而去,一晃老远。初意还恐众人追上,心方一惊,众人业已退往原处,纷纷跪伏台下。上面老人仍在争论不已,蓝妻也被另两山女拉劝回来,夫妻二人似知自己寻来,便借互相谈论,哭诉掩饰,暗通消息。

  再兴本极谨细,见事太难,猩人已走,不敢冒失,伏在崖上静心一听,蓝山夫妻大意说:中坐老山女便是拟族前王,本心不愿杀死蓝山,力言神金卦象是假,无奈所有老少同族有的信神太深,前王只管极力分说,终是将信将疑。另有一些老人也知神金骗人之物,但因流亡多年,受尽苦难,一心只想老王复位,又因除老王外只有三个孙女可做女王,一个野死数年,一个新近跌死,一个又嫁了蓝山。照例女王非嫁同族不可,于是无人接替。

  老王又说,一回故乡,如能照她预计,除去好王,便要当众宣示这千年以来的机密,废掉替师,以后选王只重贤能,不论亲疏。这些随年流亡的人俱都不愿。想起如无蓝山,就是暂时不能回转故乡,有一未来的年轻王嗣,终有希望。这一嫁人背了祖规,不能入选。何况当初结婚时大家都不愿意,因彼时蓝妻还有一妹,又自愿舍掉将来王位,蓝山又说答应婚姻便将神金交出,这才答应。

  不料婚后三日细一查问,所言不符,即此已犯众恶,疑他有意欺骗挟制,不是前王护庇,已遭毒手。去年冬天,蓝妻之妹忽又失足坠崖而死,女王照例是要王室嫡系,并还年轻美貌,聪明才智能得众心,才可入选。余下近支虽还有人,不是年貌不合,便是武勇才能不够。便前王计策能够成功也是无用,受尽千辛万苦,死里逃生,成功之后却将王位让与他人,前王虽然年老,但是接位之期未满,又有卦象预言,复位自无话说。可是这六十年中都是子族为王,以后六十年照例应由似族选人接替,偏生三个王子死了两个,一个嫁了外族,前王口气又是那等说法,心意十分坚决,越想越恨,于是把怨气全种在蓝山身上。

  可是这时天未黑透,下面人多,须等对方夜饭后四房安息,入定之后,方可下手。先没料到救兵来得这快,来者又是再兴,好些土语均未认出。这些鬼头蛮性情刚烈,稍一疏忽,便成死仇,最好此时不要妄动,到夜再听招呼等语。有许多话虽未明言,意思却可听出,中间蓝山并乘防守人换班之际,欺那几个不通汉语,假装劝慰妻子,断断续续说了好些。

  再兴听完,见蓝山夫妻似恐自己不曾听清,把前言说了一遍又一遍,恐其露出破绽,其势又不便现露身形,正想用什方法通知。偶一抬头,遥望那数十根神金供在对面石台之上,前王似因年老,不耐久坐,业已回到正面竹楼之内。台上男女山民手指蓝山这面,纷纷议论,神情甚是激烈,语声却比前小,连声都听不出。想起凤珠此行带有两条神金,不知能否配上。猛触灵机,正待绕东面偷看玉盘上神金数目,忽见神坛底下有两壮汉如飞往东面台上驰去。

  途中两次回望崖上,伏处隐秘,只自己一人在上,同来勇士均在后面林中待机,决看不出,也未理会。刚借崖石掩避往前绕去,猛觉左膀一紧,大惊回顾,正是猩人,手朝下面乱比乱指,意似速往救人,迟便无及。想起蓝山夫妻方才借话警告,不令妄动,正自举棋不定,说时迟,那时快,忽听东面台上几声怒吼,偏头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蓝山因恐再兴犯险,用汉语警告,不料对头那面有一老者之子,以前苦恋蓝妻,求婚不成,仇恨甚深。这次不听前王劝告,定要烧杀蓝山,便他领头力主。因见猩人连日来去匆匆,神情鬼祟,时与蓝妻交头接耳,背人密语,日前又听蓝妻无心泄漏妖巫师徒已为凤珠等人所杀,并还密告前王,说敌人之敌即我之友,大可结纳,以为互相应援之计。前王是她祖母,业被说动,因众力阻,说复位以前与外人勾结最犯祖规,因而中止。

  猩人原由众人从小养大,最是忠诚驯顺,因感蓝山救命之恩,出入相随。对头疑它勾结,向水云洲求救,便令两个耳目灵巧心细的人伏在坛下,暗中查听,一面密令看守的人故意闪开。蓝山夫妻只恐再兴涉险,把前言连说好几遍,埋伏台下的人业已疑心。再兴走开时,树后黑暗,无意之中把衣服挂了一下,又被听出响声,再见猩人影子由旁边崖上驰过,越发醒悟,料知崖上有人,忙往禀告。

  为首男女山人虽然年老,多有权力,为想复国报仇,每日卧薪尝胆,苦练不休。鬼头蛮又有家传熬练体力之法,一个个力健身轻,勇猛非常,无一好惹。加以限期将满,命人往探,尚无回信,强敌当前,情急拼命,男女老少均有准备,都是一个心思。猩人送信走时,蓝山虽然被绑,形势尚不严重,先料不会逃走,只有两人看守,下面的人仍是各做各事,相隔还远,只要突出不意上前抢救,人一上崖,便可将他夫妻救走,并非难事。偏巧猩人走后,前王因明日子夜满期,回信未到,便照预计召集众人商计应敌之策,并代蓝山分说。等猩人引了再兴赶来,下面人已布满,蓝山夫妻惟恐弄巧成拙,又用言语示意,想告知再兴暂缓下手,终于露出破绽。

  台上众人一声怒吼,下面便有二十余人拿了火把往对面坛上赶去,蓝妻便惊呼哭喊起来。再兴见事紧急,猩人救主心切,已抢先怒吼,往下纵落,再兴激于义愤,方才地势业已看好,想有下手方法,立将灯筒取出,朝林中一晃,发出信号,招呼众人接应,一半去往侧面作为疑兵,虚声呐喊,自带六人冷不防飞驰下去。初意神坛离地三四丈,偏在斜坡旁边,离上颇近。下面虽然人多,但都隔远,神坛左近共只二三十人,内中多半正点火把相继赶来,还未全到。只要冷不防斩断绑绳,由同行壮汉背起蓝山夫妻,自己和那几个本领最高的迎敌断后,逃进森林深处,便可无事。

  下时刚瞥见猩人纵到山人丛中双手乱抓,将那些火把夺去,抛向水塘里面。众人只管怒吼呐喊,并无什人抢杀过来。自己带人赶下,直如未见,心方奇怪,忽听一声异啸,觉出脚底走处不像土地,仿佛木板铺成,上盖浮土,心中一动,待往旁边沿着刁;爿:矮松贴崖驰下,还未及招呼身后的人,脚底突然一沉,耳听蓝妻回顾惊呼,还未听清,人已陷落下去。

  原来那条土坡由上到下长达十七八丈,中间设着好些埋伏,并有翻板,下面均是藤麻织成的密网,翻板往下一沉,人便入网被擒,多大本领也难脱身。再兴和同行勇士全被擒住,余人在上自然急怒交加,正想上前抢救,下面众人已纷纷喊杀上来,这里再兴、蓝山等危机一发,眼看全被惨杀,翠螺洲上二女等人也陷入了重围,性命已在呼吸之间,比再兴等所遇形势还要凶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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