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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王翼见自己越描越黑,知其有口无心,当着凤珠越发难堪,侧顾姬棠微笑相看,又急又愧,忙道:“是我昨夜回房不该多谈,算我不好。再说叫人笑话,不要提了。”

  兰花原本聪明,闻言想起平日王翼的嘱咐,又见他脸涨通红,接口笑道:“本来是你不好,天已快亮,还要多说。往常你都晚睡晚起,只今日例外,第一次先我起身便要说人,自然我不服气。我还当你为了叔婆起早呢。”

  兰花原是一句无心之言,不料又刺中王翼的心病,心更惶恐;幸而兰花未往下说,忙用别的话岔开。可是旁观者清,凤珠早得蛮女报信,姬棠更看出他假装恩爱,将兰花稳住,未明起身去与幺桃勾结。看他忸怩,神色不定,内中必有深意,便在暗中留心查看不提。

  兰花业已闻报,昨夜林中防守的人有两个被害之事,妖徒还有一个首领已为怪人所杀,可惜尸首被猩人弃去,虽然无法寻到,妖徒无一生还,妖巫定必惊疑,听怪人这等说法,暂时已可放心。凤珠重又提起人林探路之事。昨夜时、姬二人走后本和兰花谈过,兰花先是极力劝阻,后又想和王翼跟去,均经凤珠婉言谢绝,因其话甚得体,所说也极有理,兰花心直,不曾想到别的,只说“叔婆途中辛苦”,再三挽留,多养息几日再去;一面由她命人分途再往林中搜索,如能寻到秘径人口,便不要去。

  凤珠并未坚持,只说:“我素不喜坐享现成,休说患难之中,便你叔公在日,对我那样看重,百依百随,无论何事,稍一开口露出一点意思,只要人世间所有,多些艰难珍贵,也必千方百计用尽心力为我办到。如换常人,自必万分满足,尽量享受,只骗得他一人宠爱,百事均可不问,何必操心劳力呢?就你叔公死后,仗着这几分姿色,也不愁没人对我宠爱尊敬。何况蛮俗不禁再嫁,又奉叔公遗命,将祖传神箭宝器交我,继为寨主,随我心意选一丈夫,便是离开本寨另外嫁人,只要将来所生遗腹子女长大成人,由我送回故乡,重立为王,他也万分心愿。我样样均可任性而行,岂不舒服快活到了极点?但我却不是那样想法。你叔公的恩情我也照样感激,一面却认为他对我宠爱,全是为我长得好看,并非看重我的才能智慧。此与寻常花鸟、珍贵玩好之物一样,除却终日由他一人亲热宝贵一无用处,似以庸庸碌碌以至老死,与草木同腐,一个活人和死东西差不多,任人摆弄,有什意思?”

  “再一想到我父亲因我小时有点聪明,他又只此一女,非但万分怜爱,教诲尤为注重。十五六岁便将家传武功学会,又读了不少的书,本来把我当成男儿一样看待,后因恶人追逼,逃亡身死。我对他平日的教训至今不曾忘怀,偏生孤苦无依,在危机一发之中被你叔公救去。虽然彼此年貌并不相当,性情风俗也全不同,并非我心目中的好丈夫,为感救命之恩,情势所迫,不得不以身相报,就此虚生一世却是万分不甘。

  我既嫁他为妻,自应帮他治理山寨,使所有同族和别寨蛮人在他为首之下都能安居乐业,既不互相吞并,受中土贪官恶人欺凌离问,也不去向中土生事,彼此多伤人命财产,取那灭亡之祸。再把许多野蛮残暴、迷信鬼神的恶习全数改掉,借此施展我的抱负,一面也算报答他对我的情意。因此到后不久,便强劝他改变寨规,去恶从善,一面训练女兵,扫平蛮人,与各异族化除嫌怨,一面奖励农桑和猎采畜牧诸事。在我暗中劝化之下,不消三年便强盛起来。”

  “因我最恨凶杀抢夺,他们强横已惯,积习难改,手下千百户和大小酋长头目先均对我忌恨,无奈你叔公言听计从,他又法令严酷,无人敢违,才得无事。起初两年便你叔公也觉我每次力主的事于他有害,只管严令手下依言而行,心中也并不以为然。只为爱我太深,虽觉违背旧习易失人心,还有好些害处,他也照样答应。此时曾对我说,他实爱我胜如性命,只要讨得我的喜欢,便把全寨灭亡,他也为我送命,均所心愿。我因有许多事好处均在将来,微笑未答。

  每日除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由他恩爱而外,不是带了众女兵访问远近蛮人疾苦,为之化解仇怨,想尽方法兴利除害,便是和他同出游猎,随时把那些贫苦的人喊来,当面谈问,使知平日高高在上,上下之情不通,一任手下宠信的人作威作福、残害良民,为他积怨除敌,自己一点不知,还以为比别族富强得多,无论汉、蛮都不敢惹,暂时骄狂任性,为所欲为。一旦事变暴发,当时身败名裂。”

  “我再告以都是一样人,理应劳逸苦乐相当,虽应有为首的人统率管理,但是少数的人终敌不过多数,如其违背民心,将大众膏血供你们享受,非但不为他们造福,反加压榨危害,早晚叛变。人心一样,大致相同。易地而居,只恐仇恨更深,一成独夫,固是必败,任有多大威权,无穷享受,而你所有人民全都贫苦衰弱,就算他们过惯痛苦岁月,你和手下爪牙又都强横,善于防御,暂时不敢反抗,势必死亡流离,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他既无法自存,怎能为你抵御敌人?外族仇敌知你外强中干,定必乘虚而入,将你吞并。这是多大危险,如何可以大意?”

  “你叔公人本忠厚,只是自负勇力,性情强暴,平日尊卑分严,寻常蛮人畏惧随行爪牙鞭打,望即远避,从未当面说话,自然不知内中隐情。及至经我屡次当面询问,来人在我温言劝慰之下,知我能够做主,不致当时快意,背后受那爪牙危害,便将多年冤苦和平日委屈全说出来,我再从旁比喻分说,自更感动,无形中收了许多效果,渐由勉强改善变成真意。数年之后再一考查,寨中财富大增,远近蛮人纷纷归附,人力越多,才知这类以和平善政得来的财富,日常之间无形增长,暂时表面看不出来,但他一天比一天富足,并还普遍。本身固是越发富强,而所有人民也都安居乐业,年有积蓄。不似以前每次争杀抢夺,表面看去,金银、牛马、子女、财帛成堆成群,耀武扬威,热闹已极;可是对敌之际终有伤亡,每次损耗的人力物力全未计算在少,有时还要得不偿失,除却添点凶威,全是空的。

  并且每次战争之后,必定添上许多残废病苦,无形中又要损失许多人力物力。看似年年争杀,声威大震,只有限为首人得了好处,人民日子反倒越过越苦,真个是损人害己最恶最蠢的算计。哪有这样和平安乐,不残杀一个人,而寨中财富自然增加的好?经此一来,越发醒悟,言听计从。我心还是不足,老想多救点人,多做一点事业,心思难得有一天闲过。”

  “我先和侄孙婿、时二弟一见投机,固然为了彼此都是汉人,言语风俗相同,有了乡土之感,容易接近;最重要的还是他二人和我身世处境、心志相同之故。我这次情愿舍了寨主尊荣和无穷享受逃亡来此,还带上许多女兵和衣物粮食、刀矛镖箭、各样种子,便为好党势盛,人心险诈,又有妖巫与之合谋。先没想到你叔公死得这快,以前又太疏忽,心肠大软,明知五虎等好党不是好人,一则他们反形未露,二则种种顾虑,不愿多杀人命,加以自作聪明,以为妖巫被我制服,蛮人信鬼大深,我别的坏风俗多半改革,只此一端因丈夫力言族人蛮野性暴,留下妖巫还有许多用处,只想将来因势利用,没有把这信鬼之风改变过来。又忘了我嫁与叔公不满十年,到底年浅,又是异族女子,我表面人又温和,寨中蛮人对我敬重,只是感激恩义,多半还是丈夫的威力。我帮老王管理再好没有,老王一死便差得多。蛮俗年轻女寨主必定要招丈夫,我有一点颜色,更易生事,果然铸成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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