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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兰花接口问道:“这片森林虽是一片整的,中间有一大段从来无人通过。深入的人不是迷路伤亡,便是失踪。各路采荒的人都有一定地界,便是我们也至多走进五六十里为止。再往前去,非但险阻横生,步步危机,更有许多毒蛇、猛兽、飞虫之险。最厉害是那成千成万的小飞毛虫,遇上便和暴雨一般,往人皮肉里钻,死也扳不出来,晃眼布满头面,肿起好几寸高。虽不似黑蚁那样凶恶,毒气更重,一被扑中,决难活命;又细又小,目力决看不出。毒蚊、毒蝇也极厉害。无论是由何路来此,少说也有三四百里。这些年来我曾细心查看,决办不到,怕她作什?”

  孟龙笑道:“乖娃哪知老妖巫的厉害!实在神出鬼没,防不胜防。这狗婆娘虽然年老,还是当年那样骄狂,知那神箭关系重要,如被夺去,便可为所欲为,无人能制;何况她门人便是她的女儿,又为叔娘所杀,仇恨更深。这里财富她所深知,和我又是对头,早晚必来侵害。休看森林奇险,地方大大,危机四伏,不易通过,想要拦她恐还未必。可恨兄弟五虎我对他那样好法,他却没有良心,还想害我。如今做了寨主,又与妖巫勾结,见我不纳岁贡,叔娘一来,平日阴谋全数败露,也决放我不过,不出数日,必能得到信息。你只命人留意森林那面,多派些人防守,等有消息再作打算。明日天晴,便请叔娘做寨主便了。”

  凤珠原恐孟雄与五虎是亲兄弟,万一事前有什勾结,心中还有一些疑虑,闻言宽心大放,极力推辞,说:“自己对于人世上的荣华业已灰心,能得在此度这后半身的凄凉岁月,不受恶人侵害欺骗,于愿已足,并且这里的事也管不来。兰花智勇双全,管得极好。叫我来做寨主,非但无益,反而有害,我也烦心。”

  孟龙知她意诚,也就不再勉强。谈了一阵,孟龙见凤珠疲倦,知其途中劳乏,首先辞出。再兴跟着提议,请凤珠睡上一会,稍微静养。兰花等也同声相劝,并要在旁服侍,凤珠说是无须。问知同来女兵已有三人一到先睡,业已睡了两个时辰,刚吃过饭,便令兰花转告,令其进房作伴。

  兰花领命还未走出,已有几个女兵相继走进。凤珠卧室偏在楼后一排,房甚高大,兰花知道所用女兵贴身心腹,平日守侍不离,主仆情分极深。虽在别处寻了卧室,又将后楼匀出三间,以备她们平日起居待命之用。又恐凤珠要人陪伴,并在前后房中多添了几张竹榻。众女兵俱都担心主人伤处,几次要来看望,听出宾主数人正在密谈饮食,本身又是饥疲交加,只得中止,稍微分别饮食歇息,将受伤同伴招呼卧倒,把人分成两班,赶来探望,就便服侍陪伴。凤珠见她们一心一德,弃了父母家人,不计死生安危,终始相从,远投蛮荒,无一离去,比起王翼这样薄情男子真好得多,心中一酸,又几乎流下泪来,忙即忍住,强打笑容,互相问了几句,便令分在前后房榻上安卧养神,并请众人自便。

  再兴看出她中怀悲苦,借着取还旁边不用的竹枕,侧顾王翼、兰花业已走出,忍不住低声说道:“姊姊千万保重!”

  凤珠见他突然之间说了一句,底下便说不出来,二目似有泪光,心方奇怪;猛一抬头,姬棠正立在再兴的身后,秀眉微颦,望着再兴,也似有什心事,心又一动,随口笑道:“多蒙二弟盛意,我真感激。难得你有棠妹这样佳偶,望你夫妇相亲相爱,同偕白首吧。”

  姬棠忽然接口道:“以前难女虽感夫人恩义,尊卑悬殊,不敢十分亲近。今日之会当初决想不到,意欲陪伴夫人在此服侍,不知可好?”

  凤珠不知姬棠另有用意,见兰花由外走回,恐二女都不肯走,彼此不便,再三推谢。再兴一时疏忽,没想到姬棠立在身后,深悔方才言语冒失,心中的话虽未出口,这样举动难免使她误会,便在一旁故意说道:“客去主人安,姊姊有这几位姊妹陪伴,我们不必在此惊扰了。”

  二女只得随同辞出。

  王翼方悔不该走出太快,恐凤珠怪他情薄,不如外人;又恐兰花多心,言动之间均要留意,不便再回进去,心正迟疑,三人业已走出。兰花笑问:“你今日为何不大起劲,莫非昨夜没睡好么?”

  王翼见她说笑自若,并未生疑,方始心定。再兴便说:“夫人长路劳乏,必要养息半日,我们何不也睡上些时。万一夜来天好月出,夫人醒后,一同赏月谈天,岂不是好?”

  兰花首先赞妙。四人分成两对各自回房。姬棠虽未照着蛮俗与再兴正式成婚,对外早有夫妻名分。兰花生子之后,又强将二人卧室并成一间,再兴对她虽是同室异梦,连床都不同,人却十分看重,怜爱周到。先还常时劝慰,想再等上一两年设法送她回转故乡,另觅佳偶。姬棠始而婉言谢绝,再说,不是微笑不答,便是“我愿意和你做一世名色夫妻,决不离开。你如要与别人做真夫妻却是不行。我也知你心中有人,只要爱在心里,不与人家结为夫妇,我也不问。”

  再兴拿她无法,姬棠又是那么端静自然,背人之时,除却自己怜她处境,稍微温存劝慰,从未纠缠,也无一句怨望,由不得越来越生怜爱。虽无夫妻之实,互相体贴关照,无微不至,只比寻常夫妻相对更加恩爱。姬棠已早探明他的心事,因守前约,从不询问。等同回到房中,见再兴不似平日说笑高兴,横在床上,面有悲愤之容,知为凤珠而发;坐在旁边,呆了一阵,忍不住拉住再兴的手,问道:“兴哥,你莫要代人家抱不平了。你这样痴心热情,她恐怕还不知道呢。”

  再兴始而强笑不答;隔了一会,忽然仰面说道:“棠妹,你是我平生惟一知己,彼此虽是名色夫妻,情分胜过骨肉之亲,我的心事想也知道,你能信我,便有一事相烦。”

  姬棠笑答:“我怎会信你不过?只不违约,无论何事我都答应。”

  再兴不知所居后房新住女兵,双方只隔一层板壁,脱口说道:“我便是恐你万一疑心,方始说明在先。我对姊姊虽是一见倾心,相思刻骨,但我决无他念。以前为见寨主年老,她太年轻,还曾有过梦想。后来看出她对大哥有情,大哥对她也极颠倒,从此灰心。后蒙棠妹相爱,我因她的声音笑貌横亘胸头,情有别钟,不愿误你,你又不肯听劝,暂时虽是兄妹,将来不知如何结局,每一想起,心便不安。已然答应了你,我如真能抛弃成见,除你之外更无二人。今生我虽爱她胜于性命,决无丝毫杂念,能与日常相聚已是万幸。如有别念,休说对你不起,便对大哥也是惭愧。何况姊姊为人端正,不是大哥用情勾引,也无今日。男女相爱须由本人心愿,出于自然,不应丝毫勉强。如因大哥薄情,乘机取巧,便能得到她的情爱,人弃我取,有何意思?对她也是看轻。这一层只管放心。”

  “不过姊姊连经伤病,心情万分苦痛还在其次;最可虑是大哥心情不定,他二人情好在前,一面自觉无以对人,难免乘隙求恕,格外殷勤。女子大都心软,汉俗多妻,一个余情未断,难免生出事来。姊姊又比兰花美貌温柔,容易使人心醉。双方一个把握不住,立铸大错。就是没有私情泄漏,男女之间有了情爱,最易露出破绽。兰花那样情热,性情刚烈,稍微看破,决不能容。姊姊虽是老寨主的夫人,今非昔比,孤身来此,无异寄人篱下。如非平日人好,有恩于人,照方才所闻,那枝神箭用处虽多,带在身边被人知道,一个不巧反有杀身之祸。此时隐情未泄,主人自然待若上宾;一生仇隙,立足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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