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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老和尚接口道:“你父女不要悲伤,以姑娘的才貌,蛮王求之不得,老僧并还与之相识,可以作媒。老僧索性好人做到底。我先去寻蛮王送信,请其来迎比较稳妥。不过事情难料,这里离蛮寨虽只二十来里,老僧天明前必可赶回,万一土豪庙外还有同党守候,死尸无法抛弃,姑娘却非先逃不可。”

  活未说完,天泰恐累爱女受害,早有死志,只为活未商定,勉强忍耐。及见老和尚打算仗义移尸,亲往蛮寨送信,知他以前也是江湖上有名人物,为了仇敌大多,借着出家隐居避祸,如因自己连累,问心不安。眼看就死的人,何必连累好人?何况这样做法又极危险,难得爱女业已答应,早死为是,一面暗用内功,勉强把真气提起,口中急呼:“这样做法万万不可,我儿先谢老师父大恩,我气将断,快些逃走了吧!”

  说完,暗中用力一震,自将气脉震断。凤珠看出不好,忙即抢扑上去,只听说得一句“乖儿,要听师父的话”,人便死在榻上。凤珠当时一急,昏厥过去。醒来,老和尚业己不见,只一老香火在旁,桌上放着姜汤,刚哭喊得一声“爹爹”,老香火低声急呼:“姑娘万哭不得!此庙大小,土豪果有四名恶奴带来,守在门外。原是准备姑娘不肯,就强抢回去。老和尚知事紧急,业已翻墙赶往蛮寨送信,吩咐姑娘醒转速往东南逃走,也许中途能与来人遇上。但盼蛮寨人来得快,还可将令尊尸首护送回去,姑娘却是非走不可。”

  凤珠一看,自己的兵器连同应用之物都在榻旁,咬牙切齿,踢了土豪一脚,还想斫他两刀,被老香火拦住,一面指点逃路,催其快走。风珠无法,抱着父亲尸首吞声悲泣,哭喊了几声“爹爹”,便由后墙纵出,照所说途径连夜奔驰。不料悲痛心慌太甚,中途错了方向,眼看东方已有明意;前面黑压压有村镇现出,这才觉着途向走错。心方忧疑,遥闻身后呐喊之声,回顾侧面树林中灯火隐隐,似有多人绕将过来。先还当是蛮王派人来接,正在查看,猛瞥见来路那面又有火光人影,呐喊追来。前面村镇业早看出,到处鸡声报晓,远近相闻,田野中的人家灯光隐现,已有土人走出,前行逃路与老香火所说都不相同。天也快亮,前行途向不对,后面又似来了追兵,一时情急,便往横里一株大树后蹿去。

  本想越野而过,忽听马蹄之声,人已追近,再往前逃必被看出,刚往树后一闪,便见两骑快马飞驰而过,正和土豪手下恶奴一样装束,过时并说方才路上拾到一只;日鞋,后又寻到一件旧衣,凶手必往前面镇上逃走,追上有赏等语。低头一看,原来逃时心慌,身后包裹漏了一洞,同时发现晨光熹微中,另一起追兵也是当地土人打扮,内中还有好些打手,手中均拿有刀棒绳索,一路呐喊而来,分两路往前面镇上追去。田野里的人家均被惊动,纷纷追出。

  情知不妙,一看地势,左侧不远是片树林,后面仿佛有一山谷,来路敌人业已追近,只得借着大树掩藏,提心吊胆等来人追过,慌不迭脚底加劲,接连几纵,先往树林中蹿去。刚到林前,遥闻身后有人急喊,跟着四面应和,并有铜锣乱打,声震山野。入林回顾,原来踪迹已被田里土人发现,因那两起追兵沿途呐喊,说凶手杀人,是一年轻女贼,擒到有赏。凤珠逃得太慌,被左近土人看出,纷纷呐喊,锣声一起,前两起追兵已快赶到镇上,也全警觉,一同回身追赶,蜂拥而来,人多势盛,看去分外惊人。

  凤珠连日服侍病父,心情悲苦,本就疲劳不堪,又在荒野里忘命逃窜,奔驰了大半夜不曾休息,一见踪迹被人发现,吓得心胆皆寒。正由林中惊慌逃出,看出前面果是一条山谷,形势深险,朝阳初出地面,还未照到谷中,看去阴森森的,也不知谷中有路没有。正在暗中叫苦,默念爹爹阴灵不远,保佑女儿莫落恶人之手,猛瞥见前面不远崖坡上接连纵下两人,明知路被拦住,但是后面追兵更多,只得把心一横,手握刀把,硬着头皮冲将过去,如不放过,拔刀就斫。心正打鼓,看出来人一老一少,都是赤着上身,腰围短布,头插乌羽,耳带铜环,与老和尚所说蛮装相同,忽然急中生智,高声喝道:“金牛寨在何方?如何走法?”

  话未说完,内一老蛮本是当先赶来,相隔已只丈许,闻言立用汉语停步问道:“你到金牛寨作什?”

  声才出口,遥闻芦笙号角之声远远传来,凤珠忙答:“老大王孟雄叫我去的。”

  老蛮忽又惊喜道:“老王现正寻人,便是你么?我们领你前去。”

  另一壮蛮立将腰间牛角号筒取下,向芦笙来路鸣呜狂吹,坡上也有同样号角吹动。

  凤珠已随老蛮前奔,回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原来方才过处,两边陡坡上面立着二三十个男女蛮人,男的手中俱都拿有镖枪长矛弓矢之类,本来对准自己,似要投掷,刚刚收回。还有十几个刚由崖洞竹楼之中拿了兵器纵出,角声一起,纷取号角急吹不已。后面喊杀之声也快追近,忙喊:“这位老山叔,这些汉家人知我往金牛寨去寻老王,由后追来,要杀我呢。”

  老蛮立时面有怒容,答道:“你不要怕,这条山谷乃老王的甘蔗园,平日和他们虽有来往,如不答应,他们不敢进来。你听那芦笙,便是老王亲身出来寻人的信号,已命我们留意要寻一人。只是寻你,就被他们围上,听见我们号角,必定寻来,也不敢动你一根头发。你没听见芦笙来路是往石佛坝,如今已折转来,越隔越近么?老王亲出,必是骑马,来得更快,放心好了。”

  凤珠拿不准孟雄心意,原是迫而出此,先脱危险再说;闻言仔细一听,芦笙果是越来越近,回顾身后众蛮人正把着谷口,朝下喝骂,不令来人走进。来人虽在厉声争论,但无一人敢于往里硬闯,心中略宽,便随二蛮往前飞驰。两蛮子脚底极快,其行如飞,凤珠人虽疲极,因见前途有了生机,又有蛮人相助,追兵已被挡住,精神稍振,急于脱离虎口,仗着粗蛮之力去将父亲尸首抢走,也勉强提气随同急奔。那条山谷甚是曲折,又狭又长,两面山坡上都是蔗田,追兵早被谷口蛮人挡住,呐喊之声已听不出。蛮人所居的竹楼崖洞时有发现,号角之声也一路吹将过去,与前途芦笙号角遥遥呼应,此伏彼起,接连不断。

  凤珠从小生长边荒,原知各族大姓蛮人土官的威势,但是他们平日无事,对于汉官大都敬畏,常有献纳,不是遇到真可恶的贪官污吏压迫太甚,轻易不会反抗。一经暴动,便纷纷揭竿而起,大小山寨一齐响应,来势猛恶,极难平复。近些年来汉官又改了方法,由强夺变成巧取,蛮人老实易欺,居然相安无事。汉官又善笼络利用,威权日重,差一点的小部落只好忍气吞声,不敢反抗。偶然遇到官军出动,搜捉逃犯,还要出力相助,所追再是汉人,更是不会过问。方才追兵人数甚多,并有地保士兵在内,竟被谷口蛮人阻住,一任对方力说自己是女贼、杀人凶犯,置之不理。如非蛮人势力真大,这里便是他的辖区也必不敢,越想越觉逃生有望,脚底自更加快。刚把那六七里长一条羊肠谷径穿过,同行少年蛮子已在中途抢先翻山,往前赶去,只老蛮一人引路,随同急驰。

  出口一看,前面又是一片荒野,树林甚多,两面重山峻岭,形势险恶,阳光照处,明暗相间。上面草木繁茂,大片阴影将地面遮没了一大片,仿佛那山快要压到人的头上,只右侧远远现出一片水田。方想:这里山形真险,并与老和尚所说中途那座高山相同,如其料中,离开金牛寨只有二十多里路。出谷之后,芦笙已听不见,连谷中蛮人所吹号角也全停歇,莫要与蛮王相左。我已力尽筋疲,心跳汗流,万分勉强,这样远而难走的山路如何前往?忽听隐隐马蹄之声由侧面小路上传来,因觉追兵都在谷口被阻,中隔大片峰崖,当是蛮王来迎,心方一动,老蛮忽然急呼“快走”,领了凤珠往对面树林中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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