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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二人忙即依言藏起。这时月影西斜,伏处甚是阴黑,遥望庙前广场上打得正急,大路中间虽有两三起人比剑恶斗,并未发现老贼踪影,回顾灵玉已不知何往。万英、沈鸿年纪虽轻,人均沉稳谨细,心性也极相投,料定老贼伍喜另有秘径,也许不由宫道和下面院落中走过,有了这大一会工夫必定快到,想起二人所用兵器寒光如电,越在黑暗之中越易被人看破,正用手互相指点,各将兵器掩向身后,两面留神察看,心情紧张之际,又经过半盏茶时,便听侧面树林地穴下面有了极轻微的响动。再看场上双方混战越发激烈,贼党已有惨败之象。二人原分成前后两面,背抵背互相窥探。沈鸿专一留心地穴那面,藏处十分黑暗,地穴附近的矮树林正在旁边一半月光斜照,另一半被崖角阴影遮住。沈鸿惟恐地理不熟,贼党由暗影中逃去,或是掩来暗算,全副心神注定树林那面,一听有了响动,忙用时往后一退。

  万英也自警觉,回过身来,各将兵器紧握身后,准备照着预计,等贼党过去,到了崖后,再断他的归路,和汤八夫妇两下夹攻。侧耳细听,地底响声忽止,好似有什大石块被人推动,人却不见走出。又隔了一会,心正纳闷,贼党已由地道逃来,相隔甚近,如何不见走出?万英目力较强,猛瞥见背阴面的树枝无风自动,晃了两晃,忽又停止。正推沈鸿,手指侧面,令其留意。跟着便有男女三贼由有月光的一面悄悄掩出,朝庙前战场上略一张望,交头接耳说了两句,绕着树林往暗处走去。再看暗的一面也有两三条黑影闪动,动作极快,双方似已会合,往崖后逃走光景,底下便不见再有别的动静。因那逃贼一明一暗相继出现,略望即去,并未停留。

  逃时微闻拍手之声,仿佛人已全上,拍手为号,会合一路,同时逃走。细听崖后并无声息,因那大半树林和贼党逃路均无月光,看不真切。心疑老贼师徒业已逃走,对面光景黑暗,又有树木掩蔽,还有数贼不曾看出,互相把手一拉,正待跟踪追去,猛觉肩上一紧,二人均被抓住,心方一惊,待要回身迎敌,百忙中微闻身后有一女子口音低声说道:“你两小人想作死么?此时如何能够出去?老狗男女诡诈多端,此是他的前队探子,少时就要回来,下面还有几个为首的,连老狗男女在内尚未上来,你们忙些什么?”

  二人一听口气,知是一位前辈异人,忙同回顾,眼前一亮,看出身后那人是个黑衣女子,面上好似蒙有黑纱,左手指上戴有一粒拇指大小的夜明珠,照得面前雪亮。忙同起立,恭身回礼,方想这位女侠不许我们冒失出去,她这一粒明珠光华甚强,老远均可看出,最是显目,戴在手上如何不怕贼党惊觉?随听对方说道:“先去五贼已快回来,你们各守原地,不听招呼喊杀之声不可上前。本来还用你们不着,只为老贼逃到庙中,因不舍得那些宝贵东西,又知大势已去,郎公庙已无法回来,想多带一点是一点,临时又将留守庙中的几个徒党一同招呼带了逃走。老贼师徒虽有几个会用毒箭的,我们已有准备,前面无路,须防贼徒看出不妙,改由地道逃回。

  庙中地大房多,有好几条出口秘径。此时场上正在混战,我们这面人少,不及兼顾,有你们两弟兄仗着新得兵器断他逃路也好,省得我和八弟夫妇人手较少,贼党到了势急四面逃窜,顾不过来。你们不要开口,有话少时再说,只守在这里听招呼吧!”

  说时,珠光早一闪即隐,光景重又黑暗。二人只觉那黑衣女侠身材苗条,面目虽被黑纱挡住,丰神仿佛绝美,南方口音甚是清婉好听。正想低声请教姓名,随听隔崖人语奔驰之声,虽不甚高,已不似初出现时形踪隐秘,知道贼党去往崖后探看,见无埋伏,以为敌人这面不知这条逃路,相隔太远,庙前敌人不会警觉,放心大胆回向老贼送信。已快赶到,随听黑衣女子低声说道:“你们留意,不可妄动,虽有锁心轮,遇见强敌并不足恃,何况老贼凶狡,徒党又多,不听招呼千万不要出来。”

  说罢面前人影一闪,急如飞鸟,径往贼党来路暗影中迎纵过去。身法轻快,声息皆无。

  先去五贼言动之声已越来越近,快要过崖。二人均想,此去双方必要撞上,相隔这近,定被看破,一动手老贼岂不又要警觉?静心一听,贼党一路说笑奔来,竟如无事,转眼到达。内中三贼一到便钻入林内,只听树枝连响,丝毫也未顾忌。另两贼连林也未进,竟由林外绕到崖口,借着旁边崖石遮蔽,探头向前张望,同声咒骂自己这面诸位英侠。大意是说,此去随师父、师娘回到老寨,略微准备,便去崆峒山寻找诸位会剑术的师伯,寻他们报仇,非将这伙仇敌斩尽杀绝,难消今日之恨等语。

  内中一贼正说:“师父先还派了两起人来此等候,准备接应,如今一个不见,所运送的金珠细软连那两个不曾奉命带走的包裹都未留下,必是那两个小狗仗着师父、师娘宠爱,见势不佳,自作主张,不奉师命,将所有东西先行送走。师父法令最严,无论好坏,情愿损失吃亏,也不许人违背。这是他们儿个得宠的门徒,要是我们岂不受罚?最可恨是逃时匆忙,连菊花暗记均未留下,老头子素来多疑,莫要乱猜乱想,又改主意,和今夜一样,先不派好手出场,弄巧成拙,自己白死了许多人,真正仇敌连商氏弟兄也一个未伤,那就大冤枉了。”

  另一贼说:“师兄你怎如此大意,要被人听去,禀告师父,不吃苦么?”

  沈、万二人见二贼立处相隔只六七尺,只一动手便可除去。因恐打草惊蛇,不敢冒失,又恐对方警觉,只得静悄悄守在一旁,连大气也不能出。二贼偏不肯退,只管咒骂谈论,不肯离开。先人林的三贼已去片刻,又是一去不回,地底毫无动静,心正不耐,忽见林中飞也似蹿出一条黑影,径由二人身旁纵过,朝二贼赶去,相隔沈鸿只有尺许,身法轻巧已极,右手拿着一柄带钩的刀,刀光闪动,已映在二人的脸上。

  再稍隔近固难免于撞上,那贼只要途中回顾也必发现,便是前面二贼如非目注前面,谈话出神,在刀光映照之下也非看破不可。心方一紧,前二贼已转身迎来,后贼神情匆忙,没想到旁边有人,朝前二贼把手一招,便同窜入林内,话都未说,只见树枝一阵响动,底下又没了声息。因其去得大慌,想起二贼所说,心疑先前两起贼徒被杀,所运财物被汤八夫妇命马送走之事已被老贼看出破绽,业由地道退回,另觅逃路。心中忧疑,恐贼漏网,未听黑衣女侠和汤八夫妇信号不能出去。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地底咒骂说话之声隐隐传来,由远而近,语声才止,便见树枝响动,定睛一看,背阴那面先有四贼拿了几个包裹走出,还有两口箱子,看去十分沉重。跟着又有男女五贼走出,除老狗男女手持兵刃,一出树林便向四外张望而外,余者均拿有包裹之类。少说也有十多件,先聚一起,纷纷抢先包扎,背在背上。

  内中一女贼低说:“师父,我终觉事情可疑。二位师弟平日仔细,走时不应不留信号,我们挑了许多东西,都是贵重之物,万一遇见仇敌,被他夺去,如何是好?以我之见还是少带一点,放在库内,将来陆续命人取走稳当得多,免得骤遇强敌,所带东西太多,一个不巧无力顾全,丢了可惜,脱身又不方便。”

  那女贼身材高大,一张圆脸,看年纪已有四十多岁,一口南音,此时正和老狗男女立在月光之中,借着崖口石树遮蔽,互相说话,只管粗手大脚,生得和门神一样,言动神态偏是那么轻桃,满脸荡意,目闪凶光,闪烁不定,一望而知是个淫凶泼悍的女贼徒。老贼闻言还未开口,女贼墨芙蓉已气愤愤说道,“凤仙,你总不服气这三个师弟,他们不肯留下菊花暗记,必是防备敌人看出破绽,觉着事情紧急,知道我们东西太多,打着运多少是多少的主意,先将日里所交包裹全数运走,再回接应,这正是他们聪明之处。你只顾贪懒取巧,遇事巧使别人出力出钱,你来讨好争功,一遇难题你便缩退,你当事情是容易么?仇敌何等精明厉害,知你师父三四十年的积蓄为数甚多,又知他心机周密,分藏各地,不在一处。郎公庙以前均由庙中两个和尚和几个弟兄出面,他只暗中主持,这次方始现出真相,必料庙中藏有大量金银,怎会放过?今日一去,除却报仇之后,非但再来无望,就是能来,我们宝库也早被人打开,还想取回岂非做梦?为你这张臭嘴不知误了多少事,不是你师父老不要脸,和你勾结,硬要将你带走,早由你去了。到这时候还想离间他们,真个该死,还不夹了你的臭嘴快滚!”

  那叫凤仙的女贼似被骂惯,又和老贼有好,丝毫不以为意,方赔笑道:“师娘,我是好意,师父年老,我也四十多岁。那年的事原是师父逼我,如今我怕师娘生气,都不敢在他身旁服侍,师娘这样恨我作什?”

  女贼刚把凶睛一瞪,老贼见双方语声较高,低声怒喝:“这时什么时候,你们还要口角,如非看出敌人不曾识破这条秘径,我知库中之物早晚必被敌人掘出,急切间无法毁坏,全丢可惜,打算多带一点,我们早已走了。风仙的话并非无理,好在我们人多,我这毒弩火箭又极厉害,就遇敌人也保得住,还不快些帮着他们收拾,乘着敌我双方拼斗仇敌虽强人数不多还未及来到庙中搜索之时早点上路,莫非夜长梦多也不知道么?”

  墨芙蓉听老贼口气偏袒凤仙,越发气愤,怒道:“你这老不死,不是你胆小多疑,又贪又狠,先是胆小如鼠,不窥探明了虚实不敢上来,一听没有埋伏,又恨不能连这郎公庙一齐背走,一草一木都不舍得留下,以致好些耽搁。否则,凭我们的脚程,少说也早跑出二三十里,你要带这许多东西,不包扎紧便如何上路?前途无事便罢,如其有事,都是你一人耽搁出来。”

  话未说完,老贼已大怒喝道:“你这老泼妇敢和我顶嘴么?”

  女贼还待争论,贼徒已将包裹匆匆扎紧,分别背向肩上,来请上路,这才一同起身,往崖后走去。二人听男女二贼还在互相口角咒骂,各不相下,正骂:“老狗男女淫凶贪狠,真个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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