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李寿民 > 长眉真人传 | 上页 下页
一五


  马连点头。岳雯料知关系重大,好生欢喜。穿上衣服,纵辔急驰,不消多时,便越过人行山路,绕向偏僻小径,一路翻山越涧,往前飞驰。眼看前面高峰刺空,正当云起之时,峰腰以上布满云雾,上半山形已经不见。见那形势和沿途山形,与师父所说祝融峰一般无二,知将到达。又得了这好彩头,心中欢喜非常,已不得当时寻见师父,述说经过,一见这大云雾,疑要变天,回头一看,四外大小峰峦,已全沉浸于云烟苍莽之中,只露出一些角尖,仿佛无边云海中现出好些岛屿,景甚雄奇。人马穿云而行,有时埋入云堆里面,伸手不能辨指。心想:“来时曾见山径崎岖,两旁还有沟壑,一个失足,人马立成齑粉。”

  方喊那马留意,忽见一道青光迎面飞来,正是朱梅。见面埋怨道:“你这猴儿,怎此时才到?我和你师父以为你的马快,途中又不会有什么耽搁,至多中午必到祝融峰,谁知久候不至,转是你师母先来。因你年幼灵慧,易被妖邪看中,我和你师父还好一些,你师母想起昔年树敌甚多,江湖上人多认得这匹白马,惟恐因马惹事,更加愁虑。于是我们三人分头寻找。此峰我已往来数次,现在约定岳庙前面相见。你这半天往哪里去了?”

  岳雯早把马头折转,二人同骑而谈,闻言慌道:“弟子并未贪玩,还有奇遇,说出来,师叔定必喜欢。”

  朱梅问故,岳雯遂说经过。朱梅大喜道:“想不到昨夜所遇果是长眉真人,真乃大喜之事。此马颇能透视云雾,各自前行,我去寻找他们。”

  正说之间,谷逸、雪鸿双双穿云飞来,见面拦住朱、岳二人,急道:“方才遇见几个怪人,都是美少年,乍看决想不到那是妖邪一流,后在无意之中发现邪法甚高。内有一人,并还说出郑隐是他师父,多日未见,来此寻找。想起长眉真人警告,不敢多事。就这样,还用了金蝉脱壳之计,先假说要往西昆仑访友寻师,跟着冷不防隐形遁走。否则,行藏已被对方看破,差一点就许动手,不问能否抵敌,均是麻烦。岳庙已不能留,恐二人寻去,故此迎来。乘着满山云雾,莫如照真人所说,提前赶往紫盖峰去,以免意外。”

  朱梅先还不眼,欲往窥探。雪鸿力言:“对方兼有正邪两家之长,我在暗中留意,人数既多,隐现无常。朝山幼童、少女只被看中,走往身前把手一扬,人便失踪。一会工夫,便听呼儿唤女,急喊寻人之声,闹成一片。白兄激于义愤,两次想要动手,均被我拦住,本意看准虚实,一同下手。后来听出是郑隐门下,虽知不敌,仍想一试,一会便见内有两个少年朝我冷笑,知被看破。

  正在暗中戒备,忽听耳旁有人低语说:‘妖徒邪法厉害,人多势众,你们无须出手。好在暗中有人守伺监防,那些童男女均已遇救,一个也丢不了。’随见先前哭喊的人忽然住口,急慌慌分朝回路跑去。有人询问儿女寻到也未?有的答说神仙度去;有的答说儿女顽皮,也许偷偷回到原处,现往寻找;有的直未答理,一味急奔,面上悲容已敛。情知所说不假,因那语声虽在耳边,细如蚊蝇,听不出是否昨夜救星和移船留柬之人。”

  朱梅随把岳雯所遇之事一说。众人知道长眉真人为近三百年来最负盛名的前辈仙人,不特法力高强,飞剑神奇,并还得有三部道书和许多法宝飞剑。只等所许三十万善功宏愿完成,便成天仙。只管隐迹风尘,救人济世,常在人间往来游行,但是常人决看不出丝毫行迹。寻常修道人想要拜他为师的不知多少,休说不能如愿,想见一面都是万难。想不到竟会如此垂青,昨夜暗助脱难。还说真人素来好善,事出偶然,后来移船留柬,心疑是这位老前辈还不敢定,不料果是。连岳雯也被看中,并还得到两件奇珍和雪鸿前生至交姊妹多紫烟的下落。不由喜出望外,称幸不已。

  师徒四人到了紫盖峰前,岳雯将所得宝钥、玉环献上,当时也未看出有何妙用。料知真人不久必来,暂时藏起。寻到水帘洞外,先觅了一片平崖,对瀑而坐。先候岳雯不来,曾在岳庙前买了些吃的,已然吃过。因岳雯从早起身未进饮食,便将马背食物取下,师徒四人饮食说笑,并谈起长眉真人出家经过。

  原来湖北孝感县,离城十六里,有一善人材。村人十九姓任,聚族而居。中有一家,乃任氏幺房,主人任乾,是个博学之士。时当东晋季年,任乾做了两任县令,五十岁上便即归隐。因其平日居官清廉,好客喜施,不特没找一个造孽钱,反把祖遗田产耗去大半。生有四子。长子任孝,宦游已死。次子生时,因值祖母生日,取名任寿,聪明异常,读书十行俱下,过目不忘,但是顽皮也到了极点,生得又瘦又干。

  任妻周氏,也是世家望族,因嫌任寿顽皮,钟爱幼子。自来知子莫若父,早看出次子刚毅忠勇,天性最厚。虽然不得乃母欢心,从无丝毫怨言忤色。只因天性好动,爱管闲事,以致时受责打。其实所行的事,合理的多,并非寻常顽童可比。为此对他格外钟爱。任妻以为丈夫偏爱,对次子越发厌恶。人情无真是非,家人亲族见任妻不喜次子,再一附和,越发成了众矢之的,交相责难,内有好些均是长辈。任氏诗礼之家,尊卑长幼之分甚严,那冤枉气也不知受了多少。任寿恐父亲知道了同母亲生气,受了委屈,从不吐露一字。

  这年夏天,任寿已十五岁。任乾归田之后,每喜结伴游山,任寿照例随行。这次偏因行时生病,游伴又是任乾师友之交,不能更改。心想:“老妻虽受人蛊惑,到底亲生之子,又在病中,当能怜爱。”

  游山兴浓,只在暗中嘱咐了几句,便即起身。谁知第二日,任寿病便痊愈。因父亲不在家,母亲耳软,嫂和叔婶多视自己如仇,起初也颇小心,终日独坐书房,门都不出。任妻不爱次子,一半是为任寿淘气惹事,一半也为丈夫爱子大甚,心中不服,老夫妻赌气。及见丈夫走后,任寿除晨昏问安视膳而外,终日苦读,天气太热,老师都告假回家避暑,他独守在书房以内,又当病后体弱之际,想想儿子是自己生的,以前毒打,委实太过。再想次子任受何等重责,从未向丈夫面前说过一句,问时只有隐瞒。心气一平,便生怜爱,忙走进去,笑说:“天气太热,你还是到后园凉爽一会,免得苦读受暑。你不合群,又喜惹事,只不要走出园门便了。”

  任寿自会说话以来,头一次得到母氏慈爱,喜出望外,几乎流下泪来。连忙笑答:“以前儿子不孝,淘气惹事,累娘生气。现在儿年渐长,日前病中醒悟,决汁痛改前非。只求娘不生气,任人打骂欺侮,决不计较。”

  任妻作色道:“你不欺人,谁来欺你?快到后园洗澡乘凉,也该吃夜饭了。”

  任寿见母面有怒容,不敢再往下说,只得连声应诺。独往后园要水沐浴,换上新衣,独坐荷池柳荫之下纳凉,等吃夜饭,先没打算出去。

  坐了一会,闻得园外喧哗之声。走往园门一看,迎头遇见两个年长侄儿,说是邻村刘家为争一条河沟,将本村人打伤了好几个。今日双方集众评理,一个不巧,还要发生械斗。任寿早知邻村大户刘家是个恶霸,家中养有不少打手,长子为朝中大官,倚势横行,无所不为。平日听人说起,便自有气。闻言激于义愤,少年心性,顿忘前念。再经人一怂恿,说刘家欺人太甚,事关全村安危,谁也不能置身事外,就不动手,也应前往助咸,于是便踉了去。到后一看,双方聚人甚众,有的还拿着刀抢器械,只等话不投机,一声号令,便即动手,大有剑拔弩张之势。另有数人,似是邻村长老,想要从中说和。无如一方理直气壮,一方倚势凌人,说话强横,正在相持不下。

  正看得有气,猛觉身后有人拉了自己一下。回头一看,乃是平日最信服的余道人。任寿性虽刚烈,对人却最仁慈,平日借老怜贫,好行善事,大有父风。乃父深知爱子为人,拿了去也是施舍寒苦,于是无求不允,从不阻止。那道人身材矮小,正当中年,三年前由外省来到当地,凭着一双空手,在人家祠堂后面盖了一座小庙,自辟荒地,种了亩许菜园,将就度日,看去十分清苦。村人因他对人谦和,轻不出门,谁也不曾留意。任寿人最机警,年前偶在无意之中,发现道人从不举火,所种蔬菜,也似借以掩饰,平日最喜周济寒苦。暗忖:“庙中并无香火,终年关门,也不与人来往。卖菜所得,还不够他一次济人之用。”

  心中奇怪,便留了神。始而借故攀谈,渐渐升堂人室。

  道人自称姓余,没有名字。向无外人入门。因其规避极巧,使人看不出来。村人习久相安,当他有点怪脾气,谁也未作人门之想。任寿原是借着闲谈,随同走入,见他未以婉言拒绝,心中暗喜。入门一看,里面只有一榻一几,四壁萧然,更无长物。方想:“此人莫非水火都断不成?”

  道人已先开口道:“我知公子义侠好善,现有一为难之事,不知可能相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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