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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冯、宫二贼也觉有理,便同取下,燕贼既怕险难,又想事成分功,得那重酬。知道冯贼忠于曹贼,来时拍了胸脯,劝必不听。上来故意抢在前面,时进时退,一面暗中留意。刚上不远,又是一块半间房大的崖石由空崩落,顺坡而下,声如雷轰。这一来连冯、宫二贼也自惊疑,不知事情凑巧,天然崩塌,并非人为。又见时候不早,只得退了回去。

  燕贼一到洞中,便装腿痛,嘴里却说:“风过同行。”

  冯吉何等好猾,知他有些胆怯,正想言明,请其暂留,等见过壶公再作计较。跟着,黑摩勒和蒙面少年便来洞外偷听诱敌,暗中戏弄。仗着人小身轻,又有能手相助,事前又将地势看好,连用声东击西之策,给三贼开了几次玩笑。

  三贼未上山时曾遇铁牛,本已生疑。因其口称壶公师祖,先当苏、萧二人弟子,只是气愤,不曾发作。未一次,黑摩勒一不小心被他们发现,看出是条蒙面小黑影,忽然大悟。又因连受戏弄,峰上黑暗,看不出途径方向,吃了许多暗亏,想起峰下还藏有食物,只得忍气退下,一到便将铁牛绑起。依了燕贼,当时杀死出气,总算冯吉还有顾忌,从旁劝阻,将其丢入山洞之下。苏、萧二人出来阻止,三贼因听对方口气井非壶公门人,也不理睬。自家吃完等了一会,候到黑风过去便自登山。

  燕飞来夺了铁牛扎刀,如其同上,也不至于失去,偏是上不多远,越想自己平日所为,心胆越寒,走不多远便说:“发现可疑,恐有敌人。”

  往侧面绕去。冯吉本来没有强他,又知黑摩勒是他强仇大敌,心中冷笑,任其自去。

  燕贼正往下走,忽然两块山石迎面打来,路又滑溜,只顾闪避,回手去取兵刃暗器打算迎敌。猛觉腰间一动,再看那柄扎刀已被人用东西钩住,凌空飞去,大惊回追,旁边又有石块飞来,料知敌人至少三个,一边大声喝骂,冯、宫二贼竟如未闻,知其看破心计,想借自己和敌人争斗,乘机抢先上去,不禁急怒交加,心中惊疑,照着平日不进则退的惯例,牙齿一咬便飞驰而下。初意对头必要追来,一到平地月光之下便好应付。哪知到了下面并无动静,觉着壶公不许登山,也许专一对他一人,暗中咒骂,取了包裹往山外逃去。

  这时,黑摩勒已早在黑风还未发完以前抢先上山,只由那两个新交好友埋伏中途,与三贼为难。就这样仍费了许多心力,连经艰险才达峰顶。幸而黑风过后,由下望上全是烟雾迷漫,什么也看不见,身临其境却是不然。一则天气激变,罡风已停,近峰一带比平时安静得多,气候也不甚冷。只是烟雾迷目,仗着珠光照亮,并不妨事。

  到后一看,原来那峰顶一半平坦,当中凹下,外表形如一口极大的锅,约有三数十亩方圆,中心便是昔年火山喷口;另一小半有十来丈高,十数亩方圆残缺不全的峰崖,孔窍甚多,仿佛人家盆景中的小山,形势甚奇。偏在东南角上有一小庙,还有一些奇怪的小树,看去多极刚劲有力。绕到面前,这才看出那些山崖因受昔年火山熔质烧残,大都中空,所有孔窍也都相通,因其离地大高,终年不见雨雪,石质又多凝滑,光洁异常。那庙也非真庙,实是一个牌坊,建在洞穴前面,只有两间房子,外面一问设有炉灶等用具,内里一间放着许多山粮杂物,壶公人却不见。知道此老难测,房中没有卧榻,也许离开,早晚必要归来,便在外面恭身说明来意,专程求见,未听回音,便在外面恭候。

  约有个把时辰,忽听身后有人喊道:“你们这班年轻人,总是想到就做,一点耐心没有,非要麻烦我老人家不可。我虽设有禁条,但从不愿与小孩子一般见识。既已来此,不曾送命,总算不是容易,且到里面再说吧。”

  回头一看,如非先有戒惧成见,几乎笑出声来。

  原来身后是一老人,年约六七十岁,秃头无须,身材矮胖,手臂较常人短得多。人既生得矮胖,又穿着一身肥大衣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发话,手稍一横,完全像个极大的茶酒壶放在地上,果然名副其实,只想不到如此和善,蔼然可亲。不等话完,忙即脆倒,壶公伸手拉起。黑摩勒觉着那手抓之处,看去并未用力,稍微一强,便似上了一道铁箍,休想丝毫挣扎,心方惊奇。壶公说完笑道:“你师父葛鹰和我旧交,以前他那行为还有不合之处,近来闻他越老人越好,果不出我所料,听了也自痛快。他有信么?”

  说时,手已放开。

  黑摩勒随在身后,边听边走,走完后屋,面前忽现奇景。原来那两问小屋后面,便是崖腹正面入口,离地最低之处也有两三丈,高达十丈左右,上面都是孔窍,方圆、长短、大小不一。最奇是老人所居一片洞穴,石质宛如晶玉,多半透明,月光照处,上下晶莹明澈,下面又有许多孔窍隔断,和人家假山洞一样,曲折回环,均可相通,月光反映,幻为丽彩,光怪陆离,宛如置身贝阙珠宫、水晶世界,使人目迷五色,眼花缭乱。壶公住在二层洞内,约有亩许方圆,地平如镜。左壁有一天然石台,广约方丈,上面铺着几张兽皮和一些书籍茗碗等零星物事,陈列整齐,甚是清洁。四面洞壁上下种有许多花草,清香扑鼻,令人置身其中尘虑皆消,目光为之一新。

  壶公看完信,引往石台之上落座,笑道:“你看我这地方好么?人都见我住在这样峰顶高寒之处,与世隔绝,有人来此,不是寻我不见便有好些禁忌,传说出去,都把我当成了怪物,其实他们都不晓得我的心意。一个人生在世上,便应为世人出力,除非真能成仙,怎么能离开世人呢?便是目前隐居各地名山的高明修道之士,只管向道坚诚,最注重的也是内外功行一起修积,并非专修自己,独善其身,做一自了汉拉倒。我不过时机未至,同道大少,自家又有向道之心,想要出力,无从出起。而寻我的人,不是为了个人私怨,便是想要拜师学本领。我不将他来历心性考验明白,如何能够随便答应,使他学了我的本事,骄狂自私,大则害人,小则欺侮弱者,循环报复,引出许多伤害。名山胜境不是我一人的私物,本不能由我做主,订甚禁条。

  但他既是有求于我,便应守我的法,以便考验他的为人。所以一班无心至此游山的人,我休说不会过问,他只有本事上到峰顶,不畏罡风奇寒之险,便将这黑风顶明珠崖,玲珑山馆占去多半,来的再要人多,只给我留下一席之地,我也不去管他。可是此峰乃前古的大火山,四面危峰峭壁,更有黑风、猛兽种种危害,休说游山的人,连樵采的都见不到一个。偶有来的,都是有求于我。我不愿和这班自私自利的人交往,于是设下许多难题,使其知难胆怯,失望而去。

  虽然其中也有真想为民除害的,动机也是为了个人私怨。但我恐他成功之后,仗我所传本领,不为人而专为己,虽不一定以暴易暴,到底有违本心。表面出上难题,考查他的言行是否公平善良,勇于任事,一面查明他的来历和所说真假,再行收留。像苏同和萧森便是其中之一。受我帮助的人,我向例不使泄漏。失望的人再一造谣,以致越说越怪。至于我住这地方诚然与众不同,一半固是我不愿见外面那些不公不法、混乱残暴的情形,在时机未至以前,想借静修多得一点学识;一半也是我从少年起便将一部内家剑诀和《三元图解》学全,此峰上下艰难,我又孤身一人,连一个传衣钵的弟子都未寻到,此山壁立千百丈,正好磨练我的筋骨,天性又爱干净。

  难得此峰虽有子午黑风之险,并非真风,乃是火山口内的余气到时喷发,出时甚高,到了空中方始转侧,有一定方向,吹不到我这一面,造物又太不可思议,那大量残余火气有一定时候和途向已是奇事,我住这地方,四面八方、上下孔窍何止千百,内里十九相通,每当罡风起时,只管万窍怒号,轰隆镗鞳铿锵呜咽之声宏细相问,宛如黄钟大吕,八音齐奏,中杂雷霆天鼓,和泉响松涛、燕语莺声同时交作,汇为一种繁音密籁,又是好听又是惊人。想是那猛烈的罡风狂飙,在万干洞穴孔窍中互相激荡冲激,到了前半便自互相抵消,风声虽大得出奇,不细心体会,不知它的好处。而前面这一角却是点尘不扬,偶然觉到一阵阵的微风,便是火穴中余气被风力激荡,生出反应,天气必较温热,被风一吹,习习生凉,只比平日还要爽快。因下面藏有余火,外头冷极,这洞里面却极温和,你此时当也觉着无论星月,比起下面加倍明朗,好些肉眼不见的星均可看出。这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然享受,哪里找去?我又有这飞行绝壁的内功,上下容易,不怕危险,下面水土又好,任种何物,不问季节,随种随生。先还以为这里都是晶玉一般的山石,不能种植花草,我性爱种花,是一缺点。

  后来经我试验,因为地气温暖,附近并有一股喷泉可以引用,只在洞壁凹缺之处加上点土便可生长,花开不断。这样好地方,无故如何舍得离开呢?你看我话说得多,乃是独居深山,难得见到你这样勇敢有毅力的娃儿,又是我两老友的得意门人,此行所为颇对我的心思,你同辈中有好些少年男女,想借你口转达,使知人非为己而生,休说你们少年人,便是我这老不死的山野之人也并未忘情人世,只要心志相同,无论何时何地,怎样艰苦,遇上应为之事,决不袖手旁观或受好人摇动,只无功利之念,不愿人知而已。一向行而后言,而你们所求的事关系千万人的生命财产,对方已与暴君勾结,想要一举除去,谈何容易?为此不愿显露,先使警觉。不见阮、江四人,令其速回,一则想使那班害民贼知我谁都不帮,少掉他好些防备,也少勾结许多能手,并免密告清廷,惹出事来,连累无辜:二则黄山炼剑关系重大,贼党已派出许多厉害爪牙暗中破坏,令师和萧隐居本领虽高,但要主持烧炼之事,无暇他顾,阮太白等固非庸手,总嫌人少,万一有事离开,敌人定必乘虚而入,因此催令急速回山。偏不肯听。

  方才我想命人明言警告,中途发现你连经两次奇险,仍旧奋勇走上,这等毅力胆智、百折不回也实难得。先又得知四小姊弟所谈心志,越发高兴,这才变计,将寻我的贼党惊退回去。因我这里不愿有野兽来此骚扰,你派来探我动静的二猿,也被我掼向峰下。一面使苏、萧二人通知四小姊弟,引其与你相见,一同赶回黄山,再回上来和你见面。可笑你葛师直到今日还不明白我的为人,我如不愿与来人相见,什么花巧俱都无用。这且不去说它,但是事要机密,不问江明他们将来是否成功,有此心志,能提头为人引路,已是万分难得。我必暗中为力,消灭他们目前危机。归告各位师长同道,说事关重大,清廷那一面的凶威如何不曾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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