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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那小盘谷前段形如一条蛇,蜿蜒曲折,中间危崖略有几处中断,先以为顺一边走,无论如何不会走失,又想查看谷中形势,未照九公所说由谷底觅路前进。走了一段,觉着此谷除却比别处深而曲折有点歧路而外,并无十分凶险难走之处,何以九公路单指明“到了谷口,天时如早,也要住下。只在申初以后到达,不可再进”?心疑前途还有险处,边想边走,心中盘算,走得又快,忙着早去早回,遇到中断之处便越将过去。满拟路单虽被江明拿去,不在身旁,但都记熟,不料上下相差,崖顶飞驰与由下面行走大不相同,一口气走了十来里,觉着两面山崖越来越高,形势奇险,谷中地势却渐渐低了下去,由上望下,宛如一条极深的山沟、下面山石树木和小儿玩具一样,好些挺立谷中的奇石,看去都如蚁蜉。崖顶一带更险得出奇,如非身轻体健,举步皆难,上有一种怪藤,满生针刺,尖锐异常,微一疏忽,鞋子竟被撕破了两个洞,刚想起自己昨日所穿快鞋,走时未于,忘了带来,那鞋虽旧,乃是母亲箱中所藏蟒皮特制,寻常刀剑都斫不透,如何粗心忘记?幸而三妹多拿了人家一双,否则此鞋已破,如何上路?

  忽又想起,前半一段还曾看见脚底谷中标记,这里形势更加深险,下面谷径本对阳光,忽然如此阴暗,路单上的标记已有老长一段不曾发现,谷径本如圆螺,还有好几条岔道,照路单所开,一不小心便难走出,崖势如此陡峭,上下好几百丈,稍微阴暗之处,几乎望不到底,上下纵跃已非人力所能,照此情势,定是走过了头,下面便是谷中最险的小螺弯,这样难走,还往前进作什?心念一动,忙即退回。

  初意顺路而来,原路回去,下面谷径虽险,并不相干,哪知方才走得太急,心又想事,后半没有注意下面,连越六次断崖,倒有四处岔道。小盘谷形势险得出奇,不在盘蛇谷以下,不过地方小些,没有那么长大,歧路纵横,回环交错,只有一条通往盘蛇谷中部的路,须照路单所开,左旋右转,时进时退,盘绕而进,才能通行。小妹以为这等走法大奇,为了临事谨慎,格外小心,又忙赶路,以为由崖顶居高临下看清再走,共总三十来里一条山谷,当可看明,免得夜间行走,遇到黑暗地方,一不小心将路走迷,没想到崖顶的路一样难走。去时顺路前进,贴着右边崖顶,见有断处便越过去,顺势转折,竟转往中心地带最险之处,后半阳光又被峰崖挡住,看不出东西方向。等到回走不远,这才看清那崖竟有好几十条,曲折蜿蜒,密如蛛网,所行越看越不像原路。

  仰望天色,尚还未黑,下面峰崖林立,昏暗异常,那些奇峰怪石森立暗影之中,仿佛好些大小恶鬼张牙舞爪,就要迎面扑来神气。到处黑影飞动,不见一点阳光,崖顶更有好些奇怪草藤,发出一种浓烈的臭味。昨日中过瘴毒,惊弓之鸟,越发害怕,路是越走越不对,心中一慌,越发往来乱窜。幸而服药之后身子越轻,气力越大,相隔好几丈的危崖,一跃而过。

  先见崖高谷深,危险异常,看去头晕眼花,光景又太黑暗,还不敢冒失纵过,后来看出越朝一边走路越不对,想往侧面最高之处绕纵过去,只要发现夕阳星月,辨出方向,便可觅路回去。无奈那一带崖势最险,两崖相隔最狭的也有六七丈宽阔,不敢尝试。后来实在急得无法,又恐后面三人等久惊疑,心更愁虑。恰巧前途有一处地势较窄,飞身一纵,居然纵过,毫不吃力,渐渐胆大。连试了好几次,相隔只在十丈以内,都是一纵便到,心中略喜,胆也越大。

  一路纵高跳远,在崖顶上飞来飞去,好容易纵到前面高峰,天色却暗了下来。本来还可望见一点星月,哪知往来耽搁时候太久,到时天己昏黑,起了云雾。登高四顾,无论何方都是昏蒙蒙的,三五丈外仅看出一点峰崖影子,再远便看不见。这一惊真非小可!身旁虽带有火箭流星,但恐三人跟踪追来,这等大雾更易迷路。想了一想,无计可施,山风渐寒,身上已有凉意,想起夜来黑风之险,当地与盘蛇谷隔近,万一遇上,岂不送命?正想云雾刚起,还未漫过山顶,立处峰崖又是全谷最高之处,打算寻一洞穴,先作准备,以防不测,便沿着那峰走去。还未绕走一半,猛又想起此峰最高,对着阳光一面的山石必较温暖,只要试出阴阳两面,便可辨明方向,少时雾退,仍可觅路而出。

  心念才动,耳听轻雷之声,忙即回顾,瞥见左侧一串五色火星正由谷中飞起。因那一带地势最低,上下相隔太高,火星由下往上直冲,还未飞过崖顶,余力已尽,在雾影中一闪即灭,看去相隔不远。料知三人业已寻来,又惊又喜,先取一支流星往下发去,雷声略响即止,知被崖石挡住,这样大雾,也不知三人看见没有。空谷传声,看火星来路只隔两三条谷径,相去只二三十丈,也许能够听见。在峰顶呼喊了几声,只听空谷回音,万壑皆鸣,余音嗡嗡,半晌不绝,但不听三人应声。跟着又见一支火箭飞起,红白二色,这次飞得较高,方向略偏,好似三人走远了些,不禁又着起急来。

  暗忖:他们都在山下行走,我却寄身在此危峰绝壁之上,如何能与相见?这一带相隔太宽,光景越暗,稍一失足便一落千丈,休想活命。暗影中看不真切,无法绕过,这里又有黑风之险,反正是要下去,不如赶到峰下再想法子。他们带有地图,此来必照九公所说标记而行,只要见面,不问进退,均好想法。心念才动,忽见两团银光起自前面,一前一后照耀崖谷,光甚强烈,那么浓厚的雾,竟能透出,看去仿佛千万层轻纨笼着两团明月,知是二女蛟珠所发宝光。定睛一看,不由大喜。

  原来那珠光就在前面谷底移动,相去虽有好几十丈,已由侧面谷径中绕出,和自己成了一路。如非雾气太重,连人也可看出。珠光照处,下面雾影幻成亿万片彩霞,奇丽无比,好看已极。照此情势,一到下面,无论如何也能追上,忙取一支流星对准三人去路发去。火光到处,瞥见峰旁不远现出一条斜坡,下面一段不曾看出,是否能通到底虽然不知,本在发愁,觉着峰高崖峻,上下削立,无可奈何之际,忽然发现有路可下,自然高兴。刚想起衣包虽被江明拿去,身旁还带有千里火,如何忘了取用?心中一喜,同时发现前面三人也似有了警觉。心中高兴,忙将千里火筒取出晃燃,由雾中照路前进,一面拔剑在手,看好脚底,试探前行。一摸身旁还有四支流星,又取两支朝下打去,眼看珠光往回驰来,心中越喜。相隔太高,隔着重雾,声音不能透过,虽有回音,只在崖顶一带,任怎大声疾呼,也无用处,便不再出声呼喊。沿着那条崖坡,正待斜行而下,路忽中断,又成了一片峭壁。

  心方失望,连用火筒照看,刚看出脚底有路,相隔不过四五尺,也是一条斜坡,仿佛人力开成,作“之”字形曲折向上,下面珠光忽隐,试喊了两声,没有回音,便把下余两支流星发下。待了一会,谷底也无反应,人已攀援而下,顺着斜坡,看去走完。一看果然和上面一样,被一块大崖石挡住,无法再进。可是脚底不远又有同样的路现出,虽然有宽有窄,高下长短大致相同,别处崖壁均有草树藤蔓挺生石缝之中,并有荆棘密布其上,所行斜坡却是寸草不生,只壁上有些苔藓山藤,颇似人力所建。

  先还以为事出偶然,连走了七八条这样斜坡形的石栈道,所经都是一样,内有两处转侧并还相连,不禁吃了一惊,暗忖:这等荒凉阴森的深山穷谷,怎会有人在此居住,并还开有道路?这样高的峰崖,上下好几百丈,别的不说,就这一条坡道,要用多少人力才能建成,壶公老人家居黑风顶,相隔尚远。这里无人便罢,如有其人,决非寻常人物。这条坡道,不知是否通到崖下,尚不可知。照此形势,主人所居当在峰腰一带。初次来此,雾气太浓,莫要冒冒失失惹出事来。再想下面三人本已警觉赶来,眼看隔近,珠光忽隐,由此便无动静。这条坡道如此奇怪,阮氏姊妹收去蛟珠必有原因。觉着事情可虑,心方忧疑,连手中千里火也不敢轻用,只用剑尖探路,戒备前行。遇到转折、中断之处,实在无法,方始把火晃亮,看好脚底形势便即收去。似这样接连转侧盘旋而下,又走了十几条坡道,崖高谷深,还没走到一半。

  小妹人极机警细心,知道越是危机当前,越是冒失不得,只管心中忧虑,依然强自镇静,一路试探,暗中戒备,往下走去。估计路程已过一半,并无异状,路也越来越宽,方想下面三人如何毫无动静,连流星也未再放一支?心中忧急,打算再喊两声试试,忽听身旁石壁中铿铿锵锵、啾啾卿卿,并有飞鸟振羽之声,紧跟着便见两对碧光,其小如豆,两点作一起,由雾影中急驰而来,离身不远,略一飞舞,便朝前下面崖壁上投去,一晃不见。

  小妹目力本好,刚看出是两只乌鸦般大的飞乌,刚才所闻异声也是鸟鸣,为数颇多,种类更不在少,忽又听鸟音中杂有人语,越发惊奇。连忙立定,静心一听,声音又尖又脆,好似两只鹦鹉同时抢先开口,大意似说:“那三个娃儿,两女一男,已被我喊住,引他上来。两粒宝珠也全收起。只是内中一个小女娃想要捉我,被我骂了几句。如非主人有命,才不饶他呢!方才在小螺弯满崖乱蹦的那个小姑娘,不知怎会没等我们招呼,就由九十三天梯上面走了下来,现在洞外不远,可要喊她进来?”

  随听一女子口音说道:“师父近年改了脾气,什么事都不肯管。这几个老贼实在可恨,这四个少年男女本领俱都不弱,乐得让他们用宝珠把贼引来,为世除害。你老人家偏说他们深夜来此,正是谷中起雾之时,不似寻你而来。既然不愿多事,便由他去也好,为何又命鹦鹉飞往警告,说他同伴在此,命其来会,是何原故?”

  另一老妇答道:“徒儿只顾年轻喜事,也不想想那老怪物无论脾气多怪,善恶邪正当能分辨,岂是来贼卑词厚礼所能打动?休看贼党老奸巨猾,此去寻不见老怪物还好,如被寻到,白用心机,吃点苦头回去还是运气,一个不巧,连老命也要送掉。你当我便宜他们么?我不过是见这四个小娃儿聪明灵慧,小小年纪,能有那好武功,实在难得。这几个老贼个个心狠手黑,狡猾异常,本领都有专长,这四个小人如非其敌,难免伤亡。如能得胜,只被逃走一个,便是极大后患。不如由他去寻老怪物,自投死路。就是内有相识之人,老怪物手下留情,你萧师叔也放他不过。因恐宝光照耀,将贼党惊动,跟踪寻来,狭路相逢,骤出不意受了贼党暗算,才命鹦鹉将下面三人引往下层洞内,再将峰顶的一个引往相会。他们并非寻我而来,何苦多事?反正这条小盘谷照例不许恶人走进,贼党来得去不得,自然有人除他,你忙什么?”

  前一女子笑道:“好师父,峰顶飞驰的那小姑娘,年纪比我还轻,居然有此本领,实在可爱可佩。如非师父喊我,早已寻去。这九十三天梯地势偏僻,贼党走过决寻不到。方才我令鹦鹉先引三人上来,便想见他一面。如今人在外面,我们说话,定必听去。许是为了深夜荒山,我师徒隐居在这危峰峭壁之上,山深谷险,形迹诡秘,不知底细,难免惊疑。好师父,我终年在谷中隐修,实在烦闷,好容易遇到这样人,容我唤她进来交个朋友可好?”

  老妇答道:“你又静极思动了么?人不寻我,如何寻人?何苦使人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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