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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这些都是江、浙两省绿林中有名人物,得信之后纷纷出动,到处搜寻查探,无意之中,由附近一座峰崖顶上,发现余、陈诸人所居绣云庄、锦枫坪一带风景清丽,并有好些人家田园,与寻常山村迥不相同,后又看出当地四面都是危峰峭壁,乱山杂沓,地势十分隐僻。几条入口,不是森林蔽日,黑压压不见天光,便是草莽纵横,蛇虺四伏,形势奇险。路更崎岖,如非由峰顶下望,便由当地走过也看不出,左右连个樵夫药客都未遇到,断定主人不是异人奇士,便是前朝遗民隐居在此。因见土地肥美,出产众多,山清水秀,美景无穷,不由动了贪心,欲往窥探。对方如非好惹,便作无心路过,假意结交,打好主意,再行发难;如是山中隐居的寻常人民,当时动手抢杀,再将离此一二百里的几处贼巢搬来,据为己有。

  本没安什好心,不料日间在附近山中探寻途径,踪迹已被对头发现。因那一带地势险僻,歧路甚多,所行均是野草灌木丛生的鸟道羊肠,无人荒径,从高下望,仿佛有路可通,真走起来,却是阻碍横生,举步艰难。好容易寻到日问江、阮四人所走路径,见月光甚好,又在一处山石上面拾到一点前人吃剩下来的山粮肉骨,看出人刚过去不久,越发得意,以为夜里寻去,不问文做武做均有话说。正在议论到后如何下手,毕、归二人早在高处发现贼党,立由横里绕出,本想引逗,贼党偏不知厉害,倚仗人多,恃强喝问,言语不合,动起手来。二人虽然众寡悬殊,但都极好轻功,地理又熟,并未吃亏。跟着,余一便带人赶来应援,打在一起。

  为首三贼都和雷应相识,虽知不是好惹,但听口气偏向对方,再想起近听人说,雷应父女在金华北山会上已和敌人打成朋友,越发有气。刚说了几句难听的话,雷应父女立时翻脸,帮助众人动起手来。因三老贼都有一身惊人武功,内中两人更具神力,仍只打了一个平手。恶斗了一阵,正在相恃不下,忽听远远有人发话警告。听去也像一个老贼,三老贼立时不战而退。余一等将先那几个贼党杀伤殆尽,正想往追老贼,雷氏父女再三劝止,说:

  “三老贼虽然是往黑风顶去,此行决难成功。方才隔山警告的,乃他同党,本领惊人,外号通天神猴,最是凶险,但他近年轻易已不出手。你们不认得他最好,不可招惹。今夜指点你们杀贼的那位老前辈,必有成算,此时不肯露面,许有深意。好在这一批贼党、几个能手死伤殆尽,就想报仇,也等这三个老贼黑风顶归来之后。彼时形势必有变化,决可无妨,请各回去吧。老夫父女也许能为诸位老弟稍效微劳,去往前途相机行事。归告那位老前辈,我托他的事,务请费心,感谢不尽。如见江明,并请致意。”

  听口气,好似众人底细和江、阮诸人已来此间俱都知道。余家今日来的那位老前辈,也似先就见过,并不订有约会,问他何事,也不肯说,各自走去。赶到余家,陈实听童一亨所说,知道众人所带衣履不多,好在同隐人家均有少年男女,又多富有,忙命人选了好几身未穿过的送来,请众随意取用。阮莲便代小妹挑了两双鞋袜,与她穿了一双,把剩下的全数退回,告以众人都不缺用,敬谢盛意。

  小妹觉着体力已复,只周身筋肉微微有些发胀,忙令江明将网揭去,纵身下地,想往玉琪床前探看;忽见陈实正将一亨等三人喊开,独自上前将玉琪抱住,周身按摩,一面附耳低语;不便走近,刚一停步,猛觉上重下轻,两腿有点发飘,才信玉琪先前所说须到明日才能起身之言不虚;途程行止,九公均经指定,不能错过,就早起身,到了小盘谷也难再进,便往一旁坐下。玉琪似见小妹下床,有些着急,忙喊:

  “大姊虽服清宁丹,复原得快,药力还未发透,要到明日方能生出真力。最好安眠,如嫌软床不舒服,请去竹榻之上睡上一会也好。诸位姊姊、明弟,前途尚远,不将神养好如何上路?何况贼党也要前去,好些可虑。床被已由七弟备好。我方才虽有一点难过,此时已渐转好。陈二哥又奉无发老人之命,传了手法,为我按摩,胀痛渐止,难关已过,请诸位放心,分别安歇吧。”

  小妹见他面色由紫转红,目光渐渐复原,身已不再跳掷,也颇欣慰。闻言,觉着前途都是险路,不少危机,果须睡足养好精神,以便应付,便向玉琪谢了救命之恩和诸位兄长盛意,再令阮、江三人入楼安眠。童一亨在旁接口道:“我们四人,有三个要回余家,我照例守夜。楼中无人,明弟可睡楼下,阮家二位妹子同住楼上正好。”

  小妹本想到楼中安眠一夜,因听陈、李、童三人均说“服完黄精精,须得一点露水气,不宜睡在楼内。天明还要起来用功,呼吸清气,玉琪每日睡在露天,便是为此。服药七日之内,均须野宿”等语,小妹只得罢了。阮莲见小妹沉吟,不等开口,便先说道:“我看软床舒服,大姊仍睡上面,我将竹榻搬来,放在一旁,陪你如何?”

  阮菡、江明也想露宿,小妹因楼中床已搭好,惟恐主人费事,再三劝止。四人分别安眠。

  小妹仍回原床和衣而卧,刚把眼睛闭上,因玉琪人未复原,心中不安,偷眼一看,见陈实尚在按摩,不时耳语,玉琪偶然回答,将头连摇,意似不肯,语声极低,目光老注在自己身上。忽听陈实悄说了“世妹”二字,底下一句也未听出,猛然心动,回忆前情,忽想起此人对我好似格外关心,是何原故?男子多半好色,莫要有什念头?越想越疑,几次暗中偷觑,玉琪目光均未离开,不由生出反感,心中有气,冷笑了一声便把双目闭上,打算睡上一夜,明早起身,离开此地,兔生枝节。心意只管拿定,对于玉琪有了憎意,不知怎的,思潮起伏,老是不能定心入梦。

  稍一转念,黄昏初醒时玉琪被人抬来,听说救命灵药被人失去,毫不在意,反恐对方不好意思,不令别人多说,只想走时见上一面,以及后来舍己从人,甘受苦痛,一面仍在关心自己病状,经过情景相继涌上心头,由不得又往对面偷觑,见玉琪将脸朝天,正和陈实说笑,并说“大姊此时没有变化,明早必能起身”等语,并无一句想要挽留之言,仿佛先前注目,全是为了关心病状,又觉对方正人君子,全是好心,自己不该多疑。不料阮莲在旁,看出小妹不快,朝对方使了眼色。玉琪何等聪明,见阮莲暗打招呼,知道心事已被看破,虽然有点内愧,心中却是惊喜交集,立时改口,表示无他。

  小妹不知对方情根牢固,便自己无形中也在摇动,还当方才不该误会,错怪好人。疑念一消,回忆对方的人品气度、谈吐行为无一不好,反更增加好感。觉着男子好色,人之常情,何况对方又救了自己胜命,情意如此深厚。自己终身不嫁,他怎得知?易地而居,我是男子,遇到这样机缘,也难保不生妄念,他只多看了几眼,并无失礼之处,何必如此厌恨?日后万一挟惠而求,有什意思表示,也可婉言相劝,告以心志,如不听劝,至多避开,不去理他,还能把我怎样?想到这里,心神略定,药力逐渐由上而下,周身温暖,比前舒服得多。运用内功一试,果然真力加增,比前大了不少,稍微疏忽便难调匀。

  惊喜交集,知道此举关系不小,以前常听师长说,自己人虽灵慧,并有毅力恒心,用功极勤,无奈限于天赋,先天真力太差,师长专命做那扎根基的功夫便由于此。从小苦练十多年的苦功,新近又得了一口宝剑,虽经高明指点,学成剑术,昔年所学已全部贯通,据母亲和司空老人考验,仍是不耐久战,缺少长力,如非学会猿公、越女双剑合壁连环二十七式,骤遇强敌,能否胜任尚还难料。想不到无意之中有此奇遇。凭自己所学,再要加上许多真力,只练上三五个月,将来手刃亲仇决非无望。越想越高兴,惟恐疏忽,自误良机,重又用起功来。

  阮莲斜倚竹榻之上,见小妹不再睁眼,似在闭目养神,又似睡熟神气;再看玉琪,虽因暗中警告,将面朝天,不时仍要朝小妹偷看一眼,一会陈实走开,人也渐渐复原如常,面色由红转白,先是双眉紧皱似想心事,忽似有什感觉将身侧转,由此目光注定小妹身上,偶向自己露出求助之容,心想:此人用情颇深,但是人心难测,相识不久,此时还不宜露出暗助之意。再者小妹心情也还不知。

  她先因玉琪看她,面色不快,后便闭目不理,不问真睡假睡,神情均颇冷淡。以前又有终身不嫁之言,我还是谨慎些好,免得把话说明,两头为难。心念一转,便装不解,也将双目闭上,偷觑玉琪,似有失望之容,隔了一会,小妹仍无动静。玉琪忽然低呼“七弟”,随听一亨赶过,玉琪低声悄说:“诸位姊妹忙着赶路,明日午后恐要起身。可告余、陈诸兄备一桌酒,明日由我陪往余兄家中饯行。最好请余大哥抽空先来一次,陪客同去。你到天明喊我,并请大姊起身用功,我要睡了。”

  阮莲听出玉琪好似醒悟不应堕入情网,知他人本光明正直,虽然一见钟情,爱到极点,但知对方不是寻常女子,他又有恩于人,如有他念,便是挟惠而求,意欲斩断情丝,改以嘉客相待,心想:“像大姊这样人,连我姊妹见了她,都恨不能终日如影随形,顶好一时也不要离开,何况你们男子。这还是在病中相见,没看出她许多好处。别的不说,单她那样温和聪明的性情谈吐,仿佛是一大块吸铁石,具有极大潜力,人一见面,不知不觉被她吸住,你又这样爱她,明早起来,双方见面,你要舍得从此分离,不再见面,那才怪呢!”

  阮莲虽只尝了一口药汤,药力不大,也有一点感觉,身上微微发胀,经此半夜,药性已过,人也有了倦意,见众人全都闭目安卧,陈实和方才二人早已走去,只童一亨独坐玉琪床边,倚树而卧,也似睡着。月光已斜,满地清荫流动,花影零乱,显得小妹床前两盏灯光越发明亮,四外静悄悄的,便将双目一闭,也自沉沉睡去。梦中闻得有人说笑,睁眼一看,天已大亮,玉琪、小妹正在林中空地上,各用内功,呼吸朝来清气,吐故纳新。江明同阮菡正在一旁漱口,当中石桌、坐具已全移开。

  玉琪、小妹都是容光焕发,精神百倍。定睛一看,原来双方所学不同,各有专长,正在互相指点,玉琪一面应答,满脸却是喜容,高兴已极。只童一亨睁着一双睡眼,招呼来客洗脸,一面准备早点,忙乱不堪。想起昨夜情景,二人不知是谁先醒,如何这等投缘?可惜没有看见,悄问阮菡、江明,也是刚起,因听外面掌声呼呼,惊醒一看,二人已在练习武功,并还打过对子,故意笑道:“六哥何时醒来?也不喊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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