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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阮莲见玉琪端水送药,甚是谨细,自己伸手去接,立即放下,毫不冒失,后为小妹喂药更是小心,先用竹筷将嘴拨开,把丸药轻轻放落,再拿起水壶灌了一点,双手始终不曾沾身,心想:江家姊姊貌美如仙,人又温柔谦和,无论是谁,一见就爱,不舍与之离开,我们女子尚且如此爱她,何况男子。以前为了婚姻之事,还闹过两次乱子,至今仇恨未消。此人少年英俊,竟会如此老成,所居深山之中,风景这样好法,定是一位隐居山中的高人。方才见他脚底颇有功夫,人也并非弱者,快到以前并未见他吃力,双目黑白分明,英气内敛,分明内功颇有根底,不知何故面色忽转通红,到后闭目调神方始复原,又是独居在此,所说的病想必是真,不知怎会不能用力?有心询问,偏是中气不济,闻言刚说“多谢尊兄”,主人已匆匆走去。

  阮莲虽是年轻,从小便受高人指教,后来万里寻亲,姊妹二人往来江湖,颇有经历;隐居望云峰后,又听父亲和大姊阮兰常时指点,人更细心机警,虽在急难之中巧遇救星,非此没有活路,对于李玉琪仍极留心观察。初服药时,刚想起人心难测,大姊生得大美,萍水相逢,人还不曾看准,如何随便吃人的药?心方一动,猛觉满口清香,那药见水就化,又细又松,甘中带苦,已随口咽下,当时觉着胸头一凉,头脑清爽了好些,这才认定对方真是好人,心中感激。见人已走,侧顾石桌上,果然放有几件壶碗等饮食用具,旁边石条上还有两个大小风炉,大的火己熄灭,小炉上面放着一个三脚陶壶,形式奇特,从所未见。歇了这一会,精力稍复,身仍疲软,懒得言动,几次想往对面查看小妹病状,均因头抬不起,空自发急,无力起身。

  不料小妹到时,人渐有点清醒,李玉琪走时所说全都听去,心里发急,只不知怎会到了人家床上。因料阮莲同在一起,必已中毒,难于走动,便在床上闭目静养,隔了一阵,心中烦渴已极,周身火热,万分难耐,还不知服药之后己然稍好,否则再隔片时人便发狂,痛苦更甚,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阮莲此时人已稍好,加以胸有蛟珠,毒气不曾深入,如非上来不知底细妙用,隔着一层绢袋,当时取出固可无害,便是初中毒时,用珠在小妹头上滚过几遍,再用双手搓上一阵,也可痊愈,就这样时候一久,所染的毒也被蛟珠缓缓吸收了去,那粒九药又有清心健神、止痛减热之功,渐渐好了许多,只还不曾复原而已。阮莲自不知道,正在闭目养神,盼望李玉琪取药早回,刚把心神安定,忽听小妹呻吟,关心大过,一时情急,顿忘病体,口里喊得一声“姊姊”,人便坐起。

  百忙中觉着热退身轻,只力气尚差,不曾完全复原,已和好人差不多,知是药丸之力,不禁大喜,又听小妹醒转,以为和她一样,好生高兴。忙赶过去一看,小妹不特未愈,周身反更热得烫人,脸也有些浮肿,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半睁半闭,颜如桃花,头上披着几缕秀发,映着阳光越发娇艳,人虽醒转,翠眉深锁,面容十分愁苦,最奇是身软如绵,人和瘫了一般,细一抚摸,不禁伤心,流下泪来。

  小妹想要劝她,口张不开,强挣着说了一个“水”字。阮莲想起李玉琪行时所说病人醒来恐要饮水之言,忙将石桌上所放凉开水取来,与她喂下。水剩不多,小妹两三口便吃完,面有喜容,仿佛舒服了些。阮莲见她不够,意似还要,赶往桌上一看,还有半壶凉茶,茶叶大得出奇,从所未见,不知那是武夷山绝顶所产,共只十几株,散在绝顶无人之处,最为珍贵。

  玉琪走时匆忙,未说详细,阮莲又在头昏脑晕之际,没有听清,只知有茶,不知是在哪里,陶壶又小,再想起主人曾有当日眼药之言,见壶中茶叶共只两大片,剪成十几小块,怎么看也像两片奇怪树叶剪碎,绝不是茶。惟恐弄错,转身一看,见火炉上那只形制奇特似壶非壶的陶器,内中竟有大半壶水,颜色淡红,隐闻清香,本想放在另一炉上烧热端去,小妹又在呻吟,以为壶中必是冷茶,端了起来,先尝了一点,觉着又苦又涩,虽不像茶,味甚甘芳,初入口却是苦极,心想:许是当地特产山茶,溪水甚清,大姊病人,不应吃生水,我虽口渴,还能忍耐,茶又大苦,不合口味,不如送与大姊吃完再说,如无多余,我饮溪水也是一样,笑问:“姊姊,开水已完。茶水尚多,可要热过再吃?”

  小妹此时口渴如焚,想吃凉的,又挣了一个“不”字。阮莲见她说话吃力,头现青筋,笑说:“姊姊不要开口,我知道了。这茶倒香,就是太苦,吃过才能回甘,你先吃点试试,”

  说罢提壶便喂,嘴对嘴,缓缓代她灌下。小妹吃得甚香,面上常现喜容,表示舒服,直到吃完,忽又说了一个“你”字,便将双目闭上,胸头不住喘息。

  阮莲见她吃茶之后,愁苦面容好了一点,忙说:“姊姊不要管我。不知怎的,我的毒气轻得多,还抱你走了一程,现已差不多复原。只管放心养病,等主人回来,吃药就好。这里溪水甚清,炉火现成,不要管我,静养好了。”

  说完,觉着口渴已止,便不再取水来饮,将椅子端过,守在小妹旁边,细说经过。因恐害羞着急,只将被外人捧来之事隐起。说完,又谈了一阵旧话,主人还未回转。心正盼望,猛觉身上有些发胀,血脉皆张,有异寻常,手脚也有些发软,惟恐毒气又发,万一晕倒,恐小妹着急,推说想睡一会,便去对面榻上睡下,施展内功,运用真气流行全身,觉着渐渐无事,人也复原,便坐起来。往看小妹,居然睡着,似比方才好了一点,心方稍慰。偶一回顾,林旁似有人影一闪。

  正待转身出林探看,忽见一人如飞跑来,手中拿着两个小葫芦,见面便说:“我名陈实,乃李玉琪至交。他在此养病已有数年,上月才将所用灵药寻到,制炼成功,化成药汤,准备今日服用。不料为救你们,用了点力,急于救人,又跑了一段急路,赶到我家,人便不能行动。他又不放心你们,固执同来,仍在这里服药,此时人在后面,因恐你们等得心焦,催我先来。此药专治瘴毒,其效如神,服后只要一两个时辰,便可将毒去净,养上半日,就和好人一样。”

  说罢,便令阮莲喊醒小妹,将葫芦中药对嘴灌下。阮莲见那来人也是中等身材,年比主人稍长,也是一个美少年,人更秀气,忙即称谢,将葫芦中药,如法与小妹服下。

  陈实忽然惊道:“他说共有二人中毒,均是女子,我配了两份药来,还有病人,如何不见?”

  阮莲方答:“我中毒较轻,蒙李兄给我一丸药,吃完人便好了许多,今已复原。”

  话未说完,陈实一眼瞥见石桌上所放三耳陶器,赶过一看,面色骤变,忙问:“这里面的汤药,姑娘可曾看见有人动过?”

  阮莲一听便知大错,又愧又急,当时粉面通红,方说:“那是药么?”

  李玉琪已被两人搭了进来,看来意是往楼中走去,一见竹榻空在那里,忙又放落。陈实满面愁容,赶将过去,将搭送的人遣走,便和主人低声密语。

  阮莲知道方才粗心,把主人的药当茶糟掉,再一侧耳细听,才知那药十分珍奇难得。主人得有多年奇疾,病在心腹之间,虽是文武全材,内外功都到上乘境界,无奈有力难使,稍微用力人便病倒,并还越来越重,眠食不安。后经异人指点,说非千年黄精和各种灵药炼成的三阳大力丹不能医治复原。这类灵药均极难得,幸有几个好友将他接来山中一同隐居,并在花林之中建了一所楼房与之养病,一面分头四出,到处物色,费了好几年工夫,均未配全。前月听说终南山中有一前辈异人藏有这种灵丹,如能得到成药,还可免去九蒸九晒许多烦劳,已由一个姓毕的和姓归的同门好友赶往求取。

  走了一月,病势越重,正在愁急,另一好友恰在无意之中将最关主要的千年黄精得到,在花林露天之下,费了好些心力,连丸药都来不及配制,刚将精华提炼成水,准备当夜服下以求速愈,不料走时匆忙忘了告知,被阮莲误当茶水与小妹服下。经此一来,病人毒去以后虽要多受一夜苦痛,但是此药灵效无比,最能强心明目,轻身益气,服得又多,人好之后,不特延年益寿,从此病毒不侵,并还平添极大神力。小妹固是因祸得福,主人却是危险已极,加以当日救人又用了力,至多还有数日活命。阮莲最难过是主人好心救人反受其害,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强劝陈实不要介意,莫被病人听见,语声极低,如非陈实为友情急,声音稍高,一句也听不出,不禁愧愤交集。

  阮莲正在无地自容,小妹耳目最灵,也差不多全听了去,急得颤声连呼“三妹”。阮莲心更难过,刚走过去,忽听玉琪笑道:“死生有命,小弟为人尚堪自信,决不至于真有凶险。二哥高义,万分感激,还望照我所说,明日送她二位上路,只求那位姊姊行时与我一见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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