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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忽听路旁树林之中似有笑声。这时天光大亮,三人已走往去湖口的正路。田野之间,早有农人往来耕作。前途已有行人走动。远近人家,炊烟四起。三人中只铁牛听那笑声耳熟,见师父不曾在意,假装小解,刚一入林,迎面遇见两个村民说笑走来,并无他异。解完手,见师父和秋山脚步加快,知其传完掌法,急于上路。不顾仔细查看,正往前追,忽然瞥见一个头戴斗笠的矮子在前侧面树林中闪了两闪,身法仿佛极快。初发现时,似由两边树林当中小路之上越过,等第二次看见,相隔已有十多丈。

  那一带,尽是大片树林和人家果园,地势高低起伏,只来路上一条横着的小径,人家甚少,中间还有小河阻路,如往湖口,不应这等走法,便留了心。等追上师父,矮子又在前面林外闪了一闪,相隔更远。未次再看,已由人家后墙绕过。前面便是湖口镇上,矮子也未再见。方觉此人身法脚程如此轻快,好似哪里见过。路上行人往来越多,知道还有敌党耳目,不便多说。又见师父和秋山所说都是一些闲话,也未告知。

  一会,秋山便引二人由一小巷穿出,到了离镇两里许的湖边偏僻之处,铁牛方说:“这里没有渡船,还要赶往镇上去雇么?”

  秋山把手一挥,离岸七八丈的沙洲旁边芦滩深处,一条小“浪里钻”

  已斜驶过来,船上两个壮汉,一前一后,舟行甚速,转眼靠近,并不停泊,离岸丈许,缓缓往前摇去。黑摩勒笑问:“就是这条船么?”

  秋山悄答:“师父此行,越隐秘越好。船上是自己人,奉了风师伯之命,借了人家一条特制的‘浪里钻’在此等候,所行与小菱洲途向相反。师父可装游人,跟到前面无人之处,纵上前去。他们自会绕路前往,比别的船快得多。这两人,一名丁立,一名丁建,弟兄二人,均是庞师伯门下,水性好得出奇,不必和他客气。弟子也要回去了。”

  黑摩勒含笑点头,随即分手。虽觉风、井诸人小心太过。小菱洲之行,敌人不是不知,何必隐瞒?人家好意,再雇别船,反没他快,自己人到底要好得多,便和铁牛朝前走去。一看那船一直未停,丁氏弟兄前后对坐,不时低声说笑,朝自己暗打手势。回顾身后,地更偏僻,并无人来,越觉可笑。又走了半里多路,心正不耐,忽见迎面又有一只小快船逆流而来,和丁氏弟兄的船对面错过,丁氏弟兄也将小船开快。二人忙追上去,赶出不远,丁氏弟兄把手一招,船便慢了许多。二人忙纵上去,到了船上一看,原来后面还有一只小船,正与对面开来的快船合在一起,把船掉转,往来路逆流驶去,笑问:“那是对头的船么?”

  丁立悄答:“正是。不过他们并未疑心。沿途柳阴遮蔽,也未看出师叔人在上面,会走反路。后来那船是他同党。听说昨夜水氏弟兄的同党暗中往约,想是心急,又去催请,就便迎接,恰在途中相遇。也许见师叔人生地疏,雇船必经湖口埠头,没想到风师伯早有准备,引来此地上船,弄巧他们还在湖口镇上呆等。我们绕过前面两处沙洲芦滩,开入湖心远处,他便看不见了。”

  说罢,又朝二人通名礼见,一面把船横断洪波,往湖口内开去。

  黑摩勒虽觉多此一举,事已闹明,何必如此胆小多虑?因见丁氏弟兄操舟极快,比自己年长一倍,执礼甚恭,心想反正比别的船要快得多,便由他去,未置可否。丁立在后,运桨如飞,冲波截流,向前飞驶。不消多时,便开出两里来路,离岸已远。侧顾湖口埠头己快越过,埠头一带帆椅如林,舟船甚多,方才两条敌船,看不清在内与否。

  正在留心查看,铁牛猛瞥见一叶小舟长才六七尺,小得可怜,船身更窄,也是横断湖波,飞驶而来。先作平行,相隔十多丈,前后几句话的工夫,便被赶过,比自己的船更快。船上只有一人操舟,一顶斗笠紧压头上,相隔又远,看不清面貌年纪,身材似比常人矮小。不多一会,船便开入水云深处,进了湖口。这时,风浪颇大,先还看见一点黑影,晃眼便不知去向。忽然想起,来路途中曾见一个矮子,也是头戴斗笠,身材与此相仿,莫非此人?心生疑念,便向师父说了。黑摩勒也曾见过那矮子,但未留心,只看了一眼,因正说话,没有注意。

  丁氏弟兄本来面有惊疑之色,说:“那小船又小又快,凭自己的船,向来无人追上,共总这点时候,被他抢出老远,实在少见。最奇是,那人好似有心跟踪,先由埠头那面横驶过来,到了我们前面,然后将船掉转,往湖里面开去,由此无踪;分明和我们一样走法,形迹可疑。这一带稍为有点本领名望的人,我弟兄都认识。这样矮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斗笠极大,连头脸一齐罩住,也许认得我们,所以不肯将船开近,等到看出我们去路,再赶往前面。照此形势,此人必在前途等候,用心难测,我们还要留点神才好。”

  黑摩勒听丁氏弟兄互相谈论,笑说:“你两弟兄不必多虑。我师徒也会一点水性,虽然不高,但我还会渡水登萍、草上飞的功夫。我见船上还有两根竹篙,借我一根,将其截成两段,多大风涛,也不至于沉底,放心好了。”

  丁立笑答:“我知师叔武功精纯,但这水上的事不比陆地。师叔师弟均通水性,那太好了!”

  随又婉言劝告,说:“昨夜得信,伊、水四贼因恐鄱阳三友出头作梗,不敢得罪,忍气罢手并不甘心。本意去往小菱洲,激动龙、郁两家相识子弟与来人作对。船行不远,又来了三个贼党,也是奉了芙蓉坪老贼之命而来,无心相遇,说起前事。三贼均精水性,又和洗手多年、隐居在离湖口十五里牛角权的一个老水贼是至交。互相商计,以为师叔虽和龙、郁两家素不相识,但这两家长老均是正人君子,万一来人知道底细,登门求见,事情尚自难料,意欲引出那老水贼埋伏中途,想欺师叔不会水性,将船弄翻,沉人江中淹死。本来无须约人,不知怎的,铁牛师弟这把扎刀竟被知道,又因师叔武功暗器无一不高,一个不巧,就是如愿,也难免于受伤。

  想起老水贼乃是昔年黄河有名水盗姚五,水性武功均少敌手,最厉害是练有两种水里用的暗器和所用的兵器软钢叉,宝刀宝剑都斩不断,人又手快心黑,只要请他出来,万无败理。议定之后,便由后来三贼同往聘请。不料走到路上遇一异人,将三贼戏耍了一个够。我听师父匆匆一说,也不知道三贼把人请到没有。看方才那只快船正由莲花港牛角权一面驶来,老贼必已答应,至不济也必派有得力徒党。并非我们胆小怕事,此去小菱洲,要经过两处险滩,水深浪急,事前不可不作准备。”

  黑摩勒一听贼党甚多,均精水性,并有昔年黄河大盗老贼姚五在内,果非寻常,便告铁牛小心,如听警号,速将扎刀暗器取出,听令行事。水面动手,不比陆地,冒失不得。铁牛应了。

  当地离小菱洲还有四十多里水路。走了一半,丁建坐在前艄相助划船,时朝前面注视,面色忽然紧张起来,将手朝后一比。丁立立由船舱中取出一柄三尺多长的纯钢峨眉刺递与丁建,自己取了一把三尖两刃刀、一柄护手钩放在脚底,看神气似已发现警兆。二人再往前面一看,船已开到湖心。湖面越宽,天水空漾,白茫茫看不见一点边际。沿途所见风帆已早无踪,风浪又大,只见波涛浩荡,骇浪奔腾,天连水,水连天,仅此一叶孤舟随同波涛起伏,逆风破浪而行。

  那浪头和小山一样,一个接一个迎着船头涌来,如非丁氏弟兄操舟精妙,长于应变,早被浪山压倒。就这样,四人身上已都水湿。有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相继压倒,全船立时埋入千重浪花之中。等到丁氏弟兄四桨齐挥,穿波而出,船中已有了不少湖水。幸而船系特制,舟中设有排水板,等到钻出水面,丁立用脚一踏面前机轴,两块带有水槽的薄铁板往外一分,船中积水立去八九。

  丁立见黑摩勒师徒周身水湿,心甚不安,笑说:“今日风浪太大,这一带地方,下面伏有不少礁石,我又粗心一点,把师叔师弟的衣服都弄湿了。”

  黑摩勒自从风浪一大,沿途舟船绝迹,便将那身鱼皮黑衣帽套全数换上。铁牛也把新得到的一身油绸雨衣裤罩在外面,闻言笑说:“我们的衣服都不透水,并不妨事。衣包也有油布包在外面,休看水湿,一抖就干。你自施展本领,前进便了。”

  三人正说之间,丁建忽然低呼:“前面乌鱼滩似有埋伏,我已看出一点迹兆。大哥留意贼党翻船,等我入水,将船底刀轮开动。乘他未到以前,先往前途窥探,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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