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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可惜老贼只知奴役佃人,穷奢极欲,以为前主人准备光复故物的多年厚藏,一百世也用不完,除却兴建园林房舍外,连昔年寓兵于农的大片肥田,均被填平了一小半。佃户旧人多是朱家子弟兵,除却屈于凶威假意降顺的,还能在他暴力监压严防之下苟延残喘,余者不被惨杀,也必逃亡。当年准备起事作根基的三千子弟兵,至多剩下十之一二,又都老大,只管怀念遗孤、人心未死,已不似昔年那么英勇,怀有远志了。老贼阴险忌刻,决不容人在他时腋之间居住耕种。

  本想等他恶满自毙再去,恰巧遗孤母子来投,正好助人自助,一举两便。我昨日已和诸长老公议,除不相干的外人暂时仍禁入境外,只与唐氏母子有关的人来此,任凭居住出入便了。我知此老人中之龙,智计绝伦,轻易不出见人,今日竟为此事亲身寻我,可知事关重大,必有远计。另外还有些话不宜先说,只知令葛师此去芙蓉坪,未必尽如人意。你们今夜明早均要起身,路上均要小心而已。”

  狄遁接口笑道:“我和庄、阮二兄原是至交,峡中十六位长老。也有四位相识。近日在此小住,便奉家叔梁公之命,为护两家遗孤,并代划策而来。这些世外高人,寻常决难一遇,诸位贤侄何妨多留两日,由我与阮老兄先容,同往拜见如何?”

  黑、江二人,一个奉有师命,又惦记芙蓉坪之行,意欲随后赶去;一个知道母亲、姊姊踪迹已泄,仇敌正想暗算,叔母往接未归,心中愁虑,恨不能当时迎去。闻言江明首答:“家母尚在途中,小侄不大放心,少时便要迎上前去。好在三叔暂时不走,小侄又寄居在此,等家母家姊到后一同拜见,也是一样。”

  狄遁还未开口,阮成象插口道:“你去无妨。万一途中有事,你来时大夷先生所赐铜符不可忘却。黑贤侄过了明日再走如何?”

  黑摩勒已知峡中诸老多是师门至交,庄恒也是一位前辈异人,连忙躬身答道:“葛师行时,原防贼党生事,令弟子暂留两日,候到江伯母来再走,狄三叔既肯暂留,又有诸老前辈在此,多小侄一人并无用处。葛师又令伯母到后,速往武夷,为他代寻一人,事未明言,关系却大,行时还给了半个金钱以作凭信。那人乃葛师好友,性情古怪,不见生人,最难寻到;走得越快越好,偏又要等江伯母来再去,难得狄三叔在此,弟子只好先走一步,改日再专程来此拜见诸老前辈了。”

  狄遁闻言似想劝阻,刚一开口,被阮、庄二人止住,朝查牤看了一眼,同声笑道:“天下事勉强无用,令师之言本有用意,既想先走,索性此时起身倒好。”

  黑摩勒随口应了,因铁牛武功尚差,欲令留下,事完再带他。铁牛不舍师父,苦求同行。查牤笑道:“你带这样好徒弟,还怕遇敌累赘么?”

  黑摩勒一则好胜,又见铁牛恋师意诚,只得答应。江明立起告辞,童兴也要同去。查牤道:“你两人并不同路,童贤侄令师日内要来,何必都走?”

  童兴因知唐氏兄妹也要一同迎母,想和江、唐三人同去同回,诸老也未再劝。这几位小侠全都性急,酒饭先已吃过,见夕阳未落,天气良好,又是中旬月光,正好赶路,便同告辞起身。黑摩勒行时,微闻诸老谈话,仿佛前途有险,语声甚低,也未听真。因唐母归途另有捷径,途向不同,又急于把事办完去追师父,料知江氏母女许多能手同行,决可无事,用不着自己,才出洞口,便提议分路。江、童二人知他心意,各订后会而别。

  黑摩勒途中考验铁牛,果是灵慧内秀,进境甚速,最难得是天生快腿,轻功虽未到家,如论脚程,竟是飞快,能够追上自己,越发高兴,怜爱异常。师徒二人全部形貌丑怪,又都年轻任性,童心未退,喜事好奇,常把面具套向头上,乍看直似鬼怪之类,不似生人,好在深山僻境无人发现,一晃赶了二三十里。因抄近路,所行多是山径,又当夕阳西下,将近黄昏之际,空山无人,到处水流花放,山鸟飞鸣,静荡荡的,连个樵夫也未遇上。

  铁牛见师父走了一段忽然住口不再说笑,一味加急飞驰,好似有什急事,心神不宁情景,忍不住问道:“这条路和我来时所走不同,师父以前常走么:今天大暖,何不把皮面具取下,歇上一会再走?”

  黑摩勒不知铁牛对师忠义,知道乃师胆大气豪,向不畏难,多厉害的强敌,从未放在心上,当日不知何故,神态失常,心疑所办的事不是寻常,意欲乘机探询,只当铁牛初次走这急路有些力乏,想要歇息,心疼爱徒,暗忖:他年纪大小,学武日期不多,今日一口气随我急驰了三十来里,全未歇脚,也未落后,即此已是难得,如何能与我比?便把脚步收住,笑问道:“这条道还是前随你司空师祖走过一次,虽非熟路,但我久惯山行,善查途向,记性又好,照此走法,决无差错。先前原想试你脚程和轻功进境,正走之间,忽然想起师祖行时命我武夷之行,也许别有用意。

  我自来言出必践,既已奉命于先,又向师祖一口承当,自无不去之理。但是芙蓉坪老贼本身就有惊人武功,加上千百成群的厉害徒党。当朱家小主和那几家义士遇害之时,各位师长前辈虽觉小主晚年违忠拒谏,受人蛊惑,好些咎由自取,仍都激于义愤。只为老贼多少年处心积虑,部署周详,根深蒂固,发难共只一日之间,便将小主苦心经营的三处根本重地全数篡夺了去,并还同时杀害好几家亲丁戚友二百多口。被害人无论男女,十九都是一身极好武功,朱、白两姓更多能者。这类叛主逆谋,以小主那么智计多疑的人,老贼随在一起,朝夕相处,事前不现一点反迹。三处大寨田庄,相隔最近的也有六七百里,同时发难,事情做得那么干净。

  如非小主好客,礼贤下士,无意中结交了几位高人,手下又有两个忠勇之士,机缘好些凑巧,未被老贼一网打尽,休说那几家寡母孤儿,无一能够幸免,便是后因小主惑于金壬,倒行逆施,与他疏远的一班前辈高人,急切问也必以为当道约集能手,多年埋伏,突然发难,才致败亡如此迅速,未必便知底细。老贼杀主背叛之后,本来还想将计就计,把事情推在当朝敌人身上,自己暂时隐避,作为临难脱逃,假装好人,后因周折太多,一手不能遮掩世人耳目,性又忌刻多疑,不放心别人代为掌管,加以最关重要的朱、白二家遗族孤儿,是否斩尽杀绝,尚有疑点,小主晚年受了所荐梵僧蛊惑,更多外宠,风闻已有两子初生。

  这两处侧室,又均智勇双全的女子,为防嫡室得知,居处十分隐秘,几次命人四出穷搜,只搜得了两个未生育过的女子,并且还是老贼特意奉献的女奸细,另两处感恩呈身的名家之女,一个也未寻到,情知势成骑虎,索性明来。一面勾结当道,为虎作伥,专与合谋,残杀先朝遗民志士,以增他的威势;一面把平日勾结的那些死党爪牙聚在一起,把小主三处大寨,只留芙蓉坪一处,每日集众教练,到处物色能手,仗着财产众多,天时地利,把芙蓉坪老巢布置成了铁桶金城。

  休说所养死士和各派的能手,便那由外而内的许多层的埋伏,不是本领极高的人,便无敌人拦阻,插翅也难飞渡。诸老前辈虽然痛恨老贼,动了公愤,为了大乱之后,人民好容易才得休息,老贼逆谋已成,官私两面势力甚厚,防备又极周密,行事稍为疏忽,便要激成大变,贻累善良人民;再者遗孤也未成长,有的尚还不知下落,经陶师伯在黄山始信峰顶四处传书,把小主昔年那些旧友全数请去,互相商计,把内中几位和小主私交最厚,不是陶师伯往请已快动手的,婉言劝止。最后议定,各尽各心,暂时表面隐忍,暗中布置,分头行事。

  首由陶大师伯把你江明师叔救上山去教养,一面查访王妃母女和朱、白两家遗族下落,欲等孤儿成长,时机到来,助其报此血海深仇,并为人民除此大害。不料这两家遗族遗孤,多有男女异人暗护,本身又极机智,行藏隐秘,除陶、吕、司空诸老外,余者只知尚在人间,不曾遇害,不知隐藏之处。老贼先颇害怕,也为穷搜数年毫无迹兆,诸老前辈也无一人出头作对,寡母孤儿逃亡未死,本在疑信之间,以为昔年反间计成,这班异人高士已被小主自己得罪,认作邪恶一流,遇害由于自取,不再过问,只管芙蓉坪老巢戒备仍严,心已放了不少,本已松懈下来。

  近年老贼忽然发现好些警兆,先是听人传说,江东出一侠丐,名叫金线阿泉,貌相神情,均与昔年情人死党女铁丐花四姑叛主手刃的小主手下大将白守忠一般无二。当时命人查访欲加暗算,后来去人归报,说此人年纪虽轻,武功极好,尤其行踪飘忽,机警万分,出没无常,不可捉摸;再一打听来历出身,竟是前明三异丐中王鹿子的得意徒孙,如何敢于冒失下手?老贼闻报,已是忧疑,不料疑心生暗鬼,又听徒党相继密报,说在湖北黄冈大侠莫全八十生日会上,以及武当山、黄山、南明山等地,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少年男女幼童。老贼知道这些遗孤必被小主所交高人奇士救去,既敢出现,必非偶然,心更发慌。

  正忙着密令手下徒党到处搜擒杀害,忽又发生北山赴会之事。那么凶横厉害、党羽众多的老花婆花四姑,竟会一日之间身败名裂,遭了惨报,一班有名贼党凶徒也自伤亡殆尽。我料老贼得信,定必魂梦难安,戒备越严。师祖孤身一人,深入虎穴,以他性情为人,此行实是凶险。我本打算跟去,他老人家许是知我对他忠心,未必听劝,表面不加禁止,却令我为他代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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