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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至公


  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言至公也古有行大公者帝尧是也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得舜而传之不私于其子孙也去天下若遗躧于天下犹然况其细于天下乎非帝尧孰能行之孔子曰巍巍乎惟天为大惟尧则之易曰无首吉此盖人君之公也夫以公与天下其德大矣推之于此刑之于彼万姓之所载后世之所则也彼人臣之公治官事则不营私家在公门则不言货利当公法则不阿亲戚奉公举贤则不避仇雠忠于事君仁于利下推之以恕道行之以不党伊吕是也故显名存于今是之谓公诗云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此之谓也夫公生明偏生暗端悫生逹诈伪生塞诚信生神夸诞生惑此六者君子之所慎也而禹桀之所以分也诗云疾威上帝其命多僻言不公也

  吴王寿梦有四子长曰谒次曰余祭次曰夷昧次曰季札号曰延陵季子最贤三兄皆知之于是王寿梦薨谒以位让季子季子终不肯当谒乃为约曰季子贤使国及季子则吴可以兴乃兄弟相继饮食必祝曰使吾早死令国及季子谒死余祭立余祭死夷昧立夷昧死次及季子季子时使行不在庶兄僚曰我亦兄也乃自立为吴王季子使还复事如故谒子光曰以吾父之意则国当归季子以继嗣之法则我适也当代之君僚何为也于是乃使专诸刺僚杀之以位让季子季子曰尔杀吾君吾受尔国则吾与尔为共簒也尔杀吾兄吾又杀汝则是昆弟父子相杀无已时也卒去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君子以其不杀为仁以其不取国为义夫不以国私身捐千乘而不恨弃尊位而无忿可以庶几矣诸侯之义死社稷太王委国而去何也夫圣人不欲强暴侵陵百姓故使诸侯死国守其民太王有至仁之恩不忍战百姓故事勲育戎氏以犬马珎币而伐不止问其所欲者土地也于是属其群臣耆老而告之曰土地者所以养人也不以所以养而害其养也吾将去之遂居岐山之下邠人负幼扶老从之如归父母三迁而民五倍其初者皆兴仁义趣上之事君子守国安民非特闘兵罢杀士众而已不私其身惟民足用保民盖所以去国之义也是谓至公耳

  辛栎见鲁穆公曰周公不如太公之贤也穆公曰子何以言之辛栎对曰周公择地而封曲阜太公择地而封营丘爵土等其地不若营丘之美人民不如营丘之众不徒若是营丘又有天同穆公心惭不能应也辛栎趋而出南宫边子入穆公具以辛栎之言语南宫边子南宫边子曰昔周成王之卜居成周也其命龟曰予一人兼有天下辟就百姓敢无中土乎使予有罪则四方伐之无难得也周公卜居曲阜其命龟曰作邑乎山之阳贤则茂昌不贤则速亡季孙行父之戒其子也曰吾欲室之侠于两社之间也使吾后世有不能事上者使其替之益速如是则曰贤则茂昌不贤则速亡安在择地而封哉或示有天固也辛栎之言小人也子无复道也秦始皇帝既吞天下乃召群臣而议曰古者五帝禅贤三王世继孰是将为之博士七十人未对鲍白令之对曰天下官则让贤是也天下家则世继是也故五帝以天下为官三王以天下为家秦始皇帝仰天而叹曰吾德出于五帝吾将官天下谁可使代我后者鲍白令之对曰陛下行桀纣之道欲为五帝之禅非陛下所能行也秦始皇帝大怒曰令之前若何以言我行桀纣之道也趣说之不解则死令之对曰臣请说之陛下筑台干云宫殿五里建千石之钟万石之虡妇女连百倡优累千兴作骊山宫室至雍相继不绝所以自奉者殚天下竭民力偏驳自私不能以及人陛下所谓自营仅存之主也何暇比德五帝欲官天下哉始皇闇然无以应之面有惭色久之曰令之之言乃令众丑我遂罢谋无禅意也

  齐景公尝赏赐及后宫文绣被台榭菽粟食凫鴈出而见殣谓晏子曰此何为死晏子对曰此馁而死公曰嘻寡人之无德也何甚矣晏子对曰君之德着而彰何为无德也景公曰何谓也对曰君之德及后宫与台榭君之玩物衣以文绣君之凫鴈食以菽粟君之营内自乐延及后宫之族何为其无德也顾臣愿有请于君由君之意自乐之心推而与百姓同之则何殣之有君不推此而苟营内好私使财货偏有所聚菽粟币帛腐于囷府惠不遍加于百姓公心不周乎国则桀纣之所以亡也夫士民之所以叛由偏之也君如察臣婴之言推君之盛德公布之于天下则汤武可为也一殣何足恤哉楚共王出猎而遗其弓左右请求之共王曰止楚人遗弓楚人得之又何求焉仲尼闻之曰惜乎其不大亦曰人遗弓人得之而已何必楚也仲尼所谓大公也万章问曰孔子于卫主雍睢于齐主寺人脊环有诸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于卫主颜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之以礼退之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雍睢与寺人脊环是无命也孔子不说于鲁卫将适宋遭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过宋是孔子尝阨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吾闻之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如孔子主雍睢与寺人脊环何以为孔子乎

  夫子行说七十诸侯无定处意欲使天下之民各得其所而道不行退而修春秋采毫毛之善贬纎介之恶人事浃王道备精和圣制上通于天而麟至此天之知夫子也于是喟然而叹曰天以至明为不可蔽乎日何为而食地以至安为不可危乎地何为而动天地而尚有动蔽是故贤圣说于世而不得行其道故灾异并作也夫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逹知我者其天乎孔子生于乱世莫之能容也故言行于君泽加于民然后仕言不行于君泽不加于民则处孔子怀天覆之心挟仁圣之德悯时俗之污泥伤纪纲之废坏服重历远周流应聘乃俟幸施道以子百姓而当世诸侯莫能任用是以德积而不肆大道屈而不伸海内不蒙其化群生不被其恩故喟然叹曰而有用我者则吾其为东周乎故孔子行说非欲私身运德于一城将欲舒之于天下而建之于群生者耳

  秦晋战交敌秦使人谓晋将军曰三军之士皆未息明日请复战臾骈曰使者目动而言肆惧我将遁矣迫之河必败之赵盾曰死伤未收而弃之不惠也不待期而廹人于险无勇也请待秦人夜遁

  子胥将之吴辞其友申包胥曰后三年楚不亡吾不见子矣申包胥曰子其勉之吾未可以助子助子是伐宗庙也止子是无以为友虽然子亡之我存之于是乎观楚一存一亡也后三年吴师伐楚昭王出走申包胥不受命西见秦伯曰吴无道兵强人众将征天下始于楚寡君出走居云梦使下臣告急哀公曰诺固将图之申包胥不罢朝立于秦庭昼夜哭七日七夜不绝声哀公曰有臣如此可不救乎兴师救楚吴人闻之引兵而还昭王反复欲封申包胥申包胥辞曰救亡非为名也功成受赐是卖勇也辞不受遂退隐终身不见诗云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楚令尹虞丘子复于庄王曰臣闻奉公行法可以得荣能浅行薄无望上位不名仁智无求显荣才之所不着无当其处臣为令尹十年矣国不加治狱讼不息处士不升滛祸不讨久践高位妨群贤路尸禄素飱贪欲无厌臣之罪当稽于理臣窃选国俊下里之士曰孙叔敖秀羸多能其性无欲君举而授之政则国可使治而士民可使附庄王曰子辅寡人寡人得以长于中国令行于绝域遂霸诸侯非子如何虞丘子曰久固禄位者贪也不进贤逹能者诬也不譲以位者不廉也不能三者不忠也为人臣不忠君王又何以为忠臣愿固辞庄王从之赐虞子采地三百号曰国老以孙叔敖为令尹少焉虞丘子家干法孙叔敖执而戮之虞丘子喜入见于王曰臣言孙叔敖果可使持国政奉国法而不党施刑戮而不骫可谓公平庄王曰夫子之赐也已

  赵宣子言韩献子于晋侯曰其为人不党治众不乱临死不恐晋侯以为中军尉河曲之役赵宣子之车千行韩献子戮其仆人皆曰韩献子必死矣其主朝升之而暮戮其仆谁能待之役罢赵宣子觞大夫爵三行曰二三子可以贺我二三子曰不知所贺宣子曰我言韩厥于君言之而不当必受其刑今吾车失次而戮之仆可谓不党矣是吾言当也二三子再拜稽首曰不惟晋国适享之乃唐叔是頼之敢不再拜稽首乎

  晋文公问于咎犯曰谁可使为西河守者咎犯对曰虞子羔可也公曰非汝之雠也对曰君问可为守者非问臣之雠也羔见咎犯而谢之曰幸赦臣之过荐之于君得为西河守咎犯曰荐子者公也怨子者私也吾不以私事害公义子其去矣顾吾赦子也

  楚文王伐邓使王子革王子灵共捃菜二子出采见老丈人载畚乞焉不与搏而夺之王闻之令皆拘二子将杀之大夫辞曰取畚信有罪然杀之非其罪也君若何杀之言卒丈人造军而言曰邓为无道故伐之今君公之子之搏而夺吾畚无道甚于邓呼天而号君闻之群臣恐君见之曰讨有罪而横夺非所以禁暴也恃力虐老非所以教幼也爱子弃法非所以保国也私二子灭三行非所以从政也丈人舍之矣谢之军门之外耳楚令尹子文之族有干法者廷理拘之闻其令尹之族也而释之子文召廷理而责之曰凡立廷理者将以司犯王令而察触国法也夫直士持法柔而不挠刚而不折今弃法而背令而释犯法者是为理不端怀心不公也岂吾营私之意也何廷理之驳于法也吾在上位以率士民士民或怨而吾不能免之于法今吾族犯法甚明而使廷理因缘吾心而释之是吾不公之心明着于国也执一国之柄而以私闻与吾生不以义不若吾死也遂致其族人于廷理曰不是刑也吾将死廷理惧遂刑其族人成王闻之不及履而至于子文之室曰寡人幼少置理失其人以违夫子之意于是黜廷理而尊子文使及内政国人闻之曰若令尹之公也吾党何忧乎乃相与作歌曰子文之族犯国法程廷理释之子文不听恤顾怨萌方正公平

  楚庄王有茅门者法曰群臣大夫诸公子入朝马蹄蹂溜者斩其辀而戮其御太子入朝马蹄蹂溜廷理斩其辀而戮其御太子大怒入为王泣曰为我诛廷理王曰法者所以敬宗庙尊社稷故能立法从令尊敬社稷者社稷之臣也安可以加诛夫犯法废令不尊敬社稷是臣弃君下陵上也臣弃君则主失威下陵上则上位危社稷不守吾何以遗子太子乃还走避舍再拜请死楚庄王之时太子车立于茅门之内少师庆逐之太子怒入谒王曰少师庆逐臣之车王曰舍之老君在前而不踰少君在后而不豫是国之宝臣也

  吴王阖庐为伍子胥兴师复雠于楚子胥谏曰诸侯不为匹夫兴师且事君犹事父也亏君之义复父之雠臣不为也于是止其后因事而后复其父雠也如子胥可谓不以公事趋私矣

  孔子为鲁司宼听狱必师断敦敦然皆立然后君子进曰某子以为何若某子以为云云又曰某子以为何若某子曰云云辩矣然后君子几当从某子云云乎以君子之知岂必待某子之云云然后知所以断狱哉君子之敬让也文辞有可与人共之者君子不独有也子羔为卫政刖人之足卫之君臣乱子羔走郭门郭门闭刖者守门曰于彼有缺子羔曰君子不踰曰于彼有窦子羔曰君子不隧曰于此有室子羔入追者罢子羔将去谓刖者曰吾不能亏损主之法令而亲刖子之足吾在难中此乃子之报怨时也何故逃我刖者曰断足固我罪也无可奈何君之治臣也倾侧法令先后臣以法欲臣之免于法也臣知之狱决罪定临当论刑君愁然不乐见于颜色臣又知之君岂私臣哉天生仁人之心其固然也此臣之所以脱君也孔子闻之曰善为吏者树德不善为吏者树怨公行之也其子羔之谓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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