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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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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行状奏 右臣等无能,谬得秉笔史馆,以记注为职。夫劝善惩恶,正言直笔,纪圣朝功德,述忠臣贤士事业,载奸臣佞人丑行,以传无穷者,史官之任也。 伏以陛下即位十五年矣,乃元年平夏州;二年平蜀,斩辟;三年平江东,斩锜,张茂昭遂得易定;五年擒史宪诚,得泽潞邢口;七年,田弘正以魏博六州来受常贡;十二年平淮西,斩元济;十三年,王承宗献德、棣入管内租税,除吏部;十四年平淄青,斩师道,得十二州。神断武功,自古中兴之君,莫有及者。而自元和以来,未著《实录》。盛德大功,史氏未纪。忠臣贤士名德甚有可为法者,逆臣贼人丑行亦有可为诫者。史氏皆阙而未书,臣实惧焉。故不自量,辄欲勉强而修之。 凡人之事迹,非大善大恶,则众人无由知之。故旧例皆访问于人,又取行状谥议,以为一据。今之作行状者,非其门生,即其故吏,莫不虚加仁义礼智,妄言忠肃惠和,或言“盛德大业,远而愈光”,或云“直道正言,殁而不朽”,曾不直叙其事,故善恶混然不可明。至如许敬宗、李义府、李林甫,国朝之奸臣也,使其门生故吏作行状,既不指其事实,虚称道忠信以加之,则可以移之于房玄龄、魏征、裴炎、徐有功矣。此不惟其处心不实,苟欲虚美于所受恩之地而已,盖亦为文者又非游、夏、迁、雄之列,务于华而忘其实,溺于辞而弃其理。故为文则失《六经》之古风,记事则非史迁之实录。不如此,则词句鄙陋,不能自成其文矣。 由是事失其本,文害于理,而行状不足以取信。若使指事书实,不饰虚言,则必有人知其真伪。不然者,纵使门生故吏为之,亦不可以谬作德善之事而加之矣。臣今请作行状者,不要虚说仁义礼智,忠肃惠和,盛德大业,正言直道,芜秽简册,不可取信。但指事说实,直载其词,则善恶功迹,皆据事足以自见矣。假令传魏征,但记其谏争之词,足以为正直矣。如传段秀实,但记其倒用司农寺印以追逆兵,又以象笏击朱泚,自足以为忠烈矣。 今之为行状者,都不指其事,率以虚词称之。故无魏征之谏争,而加之以正直,无秀实之义勇,而加之以忠烈者,皆是也,其何足以为据?若考功视行状之不依此者不得受,依此者乃下太常,并牒史馆。太常定谥,牒送史馆,则《行状》之言,纵未可一一皆信,与其虚加妄言,都无事实者,犹山泽高下之不同也。史氏记录,须得本末,苟凭往例,皆是空言,则使史馆何所为据?伏乞下臣此奏,使考功守行善恶之词,虽故吏门生,亦不能虚作而加之矣。臣等要知事实,辄敢陈论,轻黩天威,无任战越。谨奏。 ▼陵庙日时朔祭议 征事郎、守国子博士、史馆修撰臣李翱等谨献议曰: 《国语》曰“王者日祭”,《礼记》曰“王立七庙,皆月祭之。”《周礼》不载日祭月祭,惟四时之祭,禴祠蒸尝,汉朝皆杂而用之。盖遭秦火,《诗》《书》《礼经》烬灭,编残简缺,汉乃求之。先儒穿凿,各伸己见,皆托古圣贤之名,以信其语,故其所记,各不同也。 古者庙有寝而不墓祭,秦汉始建寝庙于园陵而上食焉,国家因之而不改。贞观、开元礼并无宗庙日祭月祭之礼。盖以日祭、月祭既已行於陵寝矣,故太庙之中,每岁五享六告而已。不然者,房玄龄、魏征之辈,皆一代名臣,穷极经史,岂不见《国语》、《礼记》有“日祭月祭”之辞乎?斯足以明矣。 伏以太庙之享,笾豆牲牢,三代之通礼,是贵诚之义也。园寝之奠,改用常馔,秦汉之制,乃食味之道也。今朔朢上食於陵寝,修秦汉故事,斯为可矣。若朔朢上食于太庙,岂非用常亵味而贵多品乎?且非《礼》所谓“至敬不享味而贵气臭”之义也。《传》称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嘱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祭,荐芰,屈建命去芰而用羊馈笾豆脯醢,君子是之。言事祖考之义,当以礼为重,不以其生存所嗜为献,盖明非食味也。 然则荐常馔于太庙,无乃与荐芰为比乎?且非三代圣王之所行也。况祭器不设俎豆,祭官不命三公,执事者惟宫闱令、宗正卿而已,谓之上食可也,安得以为祭乎?且时享于太庙,有司摄事,祝文曰:“孝曾孙皇帝臣某,谨遣太尉臣名,敢昭告于高祖神尧皇帝、祖妣太穆皇后窦氏:时惟孟春,永怀罔极。谨以一元大武、柔毛刚鬛、明粢芗萁,嘉蔬醴齐,敬修时享,以申追慕。尚享。”此祝词也。前享七日质明,太尉誓百官于尚书省曰:“某日时享于太庙,各扬其职,不供其事,国有常刑。” 凡陪享之官,散斋四日,致斋三日,然后乃可以为祭也。宗庙之礼,非敢擅议,虽有知者,其谁敢言?故六十余年行之不废。今圣朝以弓矢既櫜,礼乐为大,故下百僚,使得详议。 臣等以为贞观、开元礼并无太庙上食之文,以礼节情,罢之可也。至若陵寝上食,采《国语》、《礼记》日祭月祭之词,因秦汉之制,修而存之,以广孝道可也。如此则经义可据,故事不遗,大礼既明,永息异论,可以继二帝三王,而为万代法。与其黩礼越古,贵因循而惮改作,犹天地之相远也。谨议。 ▼与本使李中丞论陆巡官状 古人有言:“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之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之视君如仇雠。”上之所以礼我者厚,则我之所以报者重。故豫让以众人报范中行,而漆身吞炭以复赵襄子之雠,其所以待之各不同也。阁下既尝罚推官直矣,又将请巡官状矣,不识阁下将欲为能吏哉?将欲为盛德哉?若欲为能吏,即故江西李尚书之在江西是也。阁下如此行之,不为过矣。若欲为盛德,亦惟不惜听九九之说,或冀少以裨万一。 阁下既罚推官直,又请陆巡官状,独不虑判官辈有如穆生者,见醴酒不设,遂相顾而行乎?陆巡官处分所由,不得于使院责状科决,而于宅中决地界虞候,是初仕之未适中也。阁下既与之为知己矣,召而教之可也,不从,退之可也。若判令通状,但恐阁下之所失者,无乃大于陆巡官乎?翱受恩于阁下也深,而与陆巡官之交尚浅,其所深者,诚欲阁下之为全德也。若信其所言,即伏望使人收取元判,召而语之,阖府宾寮,孰不幸甚?如以为小生之言不足听也,我富贵人也,何为而不可哉?即敢不惟公命。翱再拜。 ▼与本使杨尚书请停修寺观钱状 伏见修寺疏,阁下出钱十万,令使院共出十万,以造石门大雪寺佛殿。翱性本愚,闻道晚,窃不谕。阁下以为敛钱造寺必是耶,翱虽贫,愿竭家财以助阁下成。如以为未必是耶,阁下官尊望重,凡所举措,宜与后生为法式,安可举一事而不中圣贤之道,以为无害于理耶?天下之人,以佛理证心者寡矣,惟土木铜铁,周于四海,残害生人,为逋逃之薮泽。 阁下以为如有周公、仲尼兴立一王制度,天下寺观僧道,其将兴之乎?其将废之乎?若将兴之,是符融、梁武皆为仲尼、周公也;若将废之,阁下又何患其尚寡,而复率其属合力建置之也?院中判官,虽副知己之命,然利禄远仕,亦不以贪也。岂无羇孤亲友,犹未能力及赒之欤?何暇出钱以兴有损无益之务?众情不厌,但奉阁下之命而为耳。拳拳下情,深所未晓。伏惟悯其拙浅,不惜教诲。若阁下所为竟是,翱亦安敢守初心以从而不为也?若其所言有合于道,伏望不重改成之事,而轻为后生之所议论。意尽辞直,无任战越。 ▼再请停率修寺观钱状 率修寺观钱事,前后已两度咨闻,伏请停罢。前奉处分云:“要与换寺观家人院蒲藿屋,以为火备,此后任停”,既已计料支给讫。后奉处分又云“且更待一两月”者。伏以前件钱于公家无补,但实置税名,公议所非,为日固久,不厌尚实。但苟思壮丽城池,开化源,孰大于此?若阁下尚不改易,则弊终无已,何特爱于此,因循未革。自仲尼既殁,异学塞途,孟子辞而辟之,然后廓如也。佛法害人,甚于杨、墨,论心术虽不异于中土,考较迹实有蠧于生灵,浸溺人情,莫此之甚。为人上者,所宜抑焉。 阁下去年考制策,其论释氏之害于人者,尚列为高等,冀感悟圣明。岂不欲发明化源,抑绝小道,何至事皆在己,而所守遂殊?知之不难,行乃为贵。况使司税额,悉以正名,幸当职司,敢不备举。伏见朝廷故事,一人所见,或不足以定是非者,即下都省众议,则物情获申,众务皆理。倘翱见解凡浅,或未允从,院中群公,皆是材彦,伏乞令使院详议,惟当是从,理屈则伏,不敢徇己,实下情所望。累有尘黩,无任战栗。翱再拜。 ▼论故度支李尚书事状 故度支李尚书之出妻也,续有敕停官,及薨,亦无追赠。当时将谓去妻之状不直,明白无可疑者,故及此。近见当使采石副使刘侍御说朝廷公议,皆云李尚书性猜忌,甚于李益,而出其妻,若不缘身病,即合左降。 翱尝从事滑州一年有余,李尚书具能详熟。李尚书在滑州时,收一善歌妇人陶芳,于中门外处之。于后陶芳与主钥厅子有过,既发,李尚书召问厅子,既实,告之曰:“吾从若父所将若来,故不能杖若。吾非怒而不留,若既犯此,即自于军中不便。若远归父所,慎无他往。”遂斥陶芳于家,而不罪也。 当时翱为观察判官,卢侍御宪曰:“此事在众人必怒而罪之,在中道即罪之而不怒。大夫虽未足以为教,然亦可谓难能也。”推此以言,即性猜忌,不甚于河南李少尹详矣。刘侍御又说朝廷公议云:“李尚书之在滑州也,故多畜媵,遂断送其妻入京,以遂所欲。”翱又能明其不然。李尚书有二子仕于京师,奏请至滑纳妻。德宗皇帝敕奏事军将张璀曰:“与卿本使无外,往告卿本使,可令妻及新妇家来就上都为婚。”亦有手诏。李尚书遂发二新妇及妻入京以奉诏。二男既成婚,其妻遂归滑州。自陶芳之外,更无妾媵。况李尚书将畜女媵,不假令妻入京。推此以言,即与朝廷公议之不同也如此。 翱以为古人之逐其臣也,必可使复事君;去其妻也,必可使复嫁。虽有大罪,犹不忍彰明,必为可辞以去之也。故曾参之去妻也,以蒸梨不熟;孟轲之去妻也,以恶败;鲍永之去妻也,以叱狗姑前。此皆以事辞而去之也。李尚书于此二事外,犹有他过,即非翱所知也。若公议所责,秖如刘侍御之传,则翱据所目见而辨也,章然如前所陈矣。 凡人家中门内事,外人不可周知,偏信一党亲族之言,以为公议,即不知是议之果为公耶私耶,未可知也。以阁下所闻,倘犹有加于是者,不惜示及。如或秖如前両说,伏望不重改既往之论,而明之于朝廷,使非实之谤,罢传说于人间,既没之魂,不衔冤于泉下。幸甚幸甚!翱于李尚书初受顾惠,及其去选也,客主之义,亦不得如初欢矣。兹所陈者,但乐明人之屈而正之耳,伏计不以为党。谨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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