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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朱子颖运使言守泰安日,闻有士人到岱岳深处,忽人语出石壁中曰:“何处经香,岂有转世人来耶?”

  剨然震响,石壁中开,贝阙琼楼涌现峰顶。有耆儒冠带下迎,士人骇愕,问:“此何地?”

  曰:“此经香阁也。”

  士人叩经香阁之义,曰:“其说长矣,请坐讲之。昔尼山删定,垂教万年。大义微言,递相授受。汉代诸儒,去古未远,训诂笺注,类能窥见先圣之心,又淳朴未漓,无植党争名之习,惟各传师说,笃溯渊源。沿及有唐,斯文未改。迨乎北宋,勒为注疏十三部,先圣嘉焉。诸大儒虑新说日兴,渐成绝学,建是阁以贮之。中为初本,以五色玉为函,尊圣教也;配以历代官刊之本,以白玉为函,昭帝王表章之功也,皆南面;左右则各家私刊之本,每一部成,必取初印精好者,按次时代,庋置斯阁,以苍玉为函,奖汲古之勤也,皆东西面,并以珊瑚为签,黄金作锁钥。东西两庑,以沉檀为几,锦绣为茵,诸大儒之神,岁一来视,相与列坐于斯阁。后三楹则唐以前诸儒经义,帙以纂组,收为一库。自是以外,虽著述等身,声华盖代,总听其自贮名山,不得入此门一步焉。先圣之志也。诸书至子刻午刻,一字一句,皆发浓香,故题曰‘经香’。盖一元斡运,二气絪缊,阴起午中,阳生子半,圣人之心,与天地通。诸大儒阐发圣人之理,其精奥亦与天地通,故相感也。然必传是学者始闻之,他人则否。世儒于此十三部,或焚膏继昝,钻仰终身,或锻炼苛求,百端掊击,亦各因其性识之所根耳。君四世前为刻工,曾手刊《周礼》半部,故余香尚在,吾得以知君之来。”

  因引使周览阁庑,款以茗果。送别,曰:“君善自爱,此地不易至也。”

  士人回顾,唯万峰插天,杳无人迹。案此事荒诞,殆尊汉学者之寓言。夫汉儒以训诂专门,宋儒以义理相尚,似汉学粗而宋学精。然不明训诂,义理何由而知?概用诋诽,视犹土苴,未免既成大辂,追斥椎轮,得济迷川,遽焚宝筏。于是攻宋儒者,又纷纷而起故。余撰《四库全书·诗部总序》,有曰:“宋儒之攻汉儒,非为说经起见也,特求胜于汉儒而已。后人之攻宋儒,亦非为说经起见也,特不平宋儒之诋汉儒而已。”

  韦苏州诗曰:“水性自云静,石中亦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

  此之谓矣。平心而论,《易》自王弼始变旧说,为宋学之萌芽,宋儒不攻;《孝经》词义明显,宋儒所争,只今文古字句,亦无关宏旨,均姑置勿议;至《尚书》、三礼、三传、《毛诗》、《尔雅》诸注疏,皆根据古义,断非宋儒所能;《论语》、《孟子》,宋儒积一生精力,字斟句酌,亦断非汉儒所及。盖汉儒重师傅,渊源有自;宋儒尚心悟,研索易深。汉儒或执旧文,过于信传; 宋儒或凭臆断,勇于改经。计其得失,亦复相当。唯汉儒之学,非读书稽古,不能下一语;宋儒之学,则人人皆可以空谈。其间兰艾同生,诚有不尽餍人心者,是嗤点之所自来。此种虚构之词,亦非无因而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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