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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南都甲乙纪六


  先帝谥号

  六月初六日(壬戌),谥大行皇帝曰“思宗烈皇帝”、皇后曰“孝节皇后。”

  《大事纪》云:六月二十三日,御定先帝庙号“思宗。”先是,阁臣高宏图奉旨票拟已经点用,及考据典则,备极徽隆,不必再改。下部久矣:“着即颁诏行。”至七月初七日,遣各官颁行“追尊谥号诏”于天下。而《甲乙史》六月二十一日,忻诚伯赵之龙奏辩“先帝不当庙号曰“思”;“思”字非美。”盖之龙实不识一丁,李沾嗾使排高宏图也;复改“毅宗。”左良玉云:“思宗改谥,明示先帝不足“思”;为马士英第一罪。”永历谥为“威宗。”大清朝谥为“怀宗。”

  追尊帝后

  六月初六日,尊福恭王为“恭皇帝”、正妃曰“孝诚皇后”、生母邹氏曰“仁寿皇太后”、神庙贵妃郑氏曰“孝宁太皇太后”、上元妃曰“孝哲皇后。”

  六月十九日(己亥),追复懿文太子“兴宗孝康皇帝”,追崇建文为“惠宗让皇帝”、景皇帝号“代宗。”

  封常应俊

  六月二十三日,封福府千户常应俊为襄卫伯,补青浦知县陈爊为中书舍人,予王铎弟镛、子无党世袭锦衣指挥使。盖应俊本革工,值宏光出亡,应俊负之行雪中数十里,脱于难;与镛、爊、无党俱扈从有功者也。

  《甲乙史》云:六月初四日(庚申),以常自俊为左都督。《编年》、《遗闻》及《大事记》诸书俱载“应俊”,则志“自俊”或误。

  太后至自河南

  七月初六日(辛卯)寅刻,阁臣高宏图、姜曰广奉旨出郭迎圣母皇太后。先是,马士英奏曰:“雒阳变后,圣母寓河南郭家寨;有常守义者知之甚确。工臣程注亦向臣言之,当急图迎养。但事须机密,若兴大兵往迎,恐有阻滞。镇臣高杰言有参将王之纲者,曾在河南招抚李际遇,得其欢心;又有兵部王真卿奉命联络河南各山寨,颇有头绪。宜密谕督臣史可法遣王之纲、王真卿等与亲近内员同往李际遇处,密谕其具舟于河,拨兵护送。沿途而东,地方文武具仪卫迎于徐州,庶为妥便。”从之。至是,上命二辅出迎。

  八月十三日(戊辰),太后至自河南,从仪凤门入;辰刻,上迎于午门。十四日,谕户、兵、工三部:“太后光临,限三日内搜括万金以备赐赏。”十六日,御用监诸进朝请给工科钱粮龙凤床座及床顶架一应器物并宫殿陈设金玉等项约数十万两。工部尚书何应瑞、侍郎高倬苦点金无术,恳祈崇俭;工科李清亦疏请节省。不听。十七日,高倬言:“臣在署办事,光禄寺开器皿计一万五千七百余件该费六千八百六十余两,厨役衣帽工料银九百四十余两。今日寇势方张,而赏赐银动以千万计,将何支?望皇上一熟筹也!”十九日,谕工部:“行宫湫隘,亟修西宫之园,刻期告成,以居皇太后。”

  二十日,圣母南临加恩:士英、可法少傅、少保。二十三日,奖邹存仪力劝圣母有劳,封大兴伯。九月初九日,谕迎圣母有劳刘孔昭等六员荫子锦衣千户。十月初一,太后从人王镛、王无党授世指挥。

  太子一案

  乙酉三月甲申朔,皇太子至自金华,从石城门入,送止兴善寺。盖东宫旧竖李继周密奉御札,礼迎之至也。先是,吴三桂拥太子离永平,檄中外臣民:将奉入京即位。至榆河,阴逸之民间,使人导入皇姑寺。太监高起潜奔西山,太子自诣之;遂同至天津,浮海而南。八月,抵淮上;闻定王之沉,惧弗敢留,前至扬州。起潜访的中朝之旨,欲加弑害;其侄鸿胪序班梦箕义不可,挟之渡江,因栖于苏,复转于杭。太子不堪羁旅,渐露贵倨之色;于元夕观灯浩叹,遂为路人所窃指。梦箕惧祸及己,乃赴京密奏,并密启于士英;于是遣内竖李继周持御札召之。继周至杭,闻已诣金华,即往觅之;乃跪曰:“奴婢叩小爷头。”太子云:“我认得汝,但遗忘姓氏。”继周以告;且云:“奉新皇爷旨,迎接小爷进京。”太子云:“迎我进京,让皇帝与我做否?”继周云:“此事奴婢不知。”遂呈御札。时金华诸臣闻之,俱朝见馈礼。越二日,开舟至杭;抚臣张秉贞来朝,与文武百官导之而过。继周进京,先白士英,随奏宏光。时太子止石城门外,上复使北京张、王两内竖觇之;且迎之入城,权居兴善寺。二竖一见太子,即抱足大恸;见天寒衣薄,各解衣以进。上闻之,大怒曰:“真假未辨,何得便尔!太子即真,让位与否,尚须吾意。这厮敢如此!”遂掠二竖俱死,继周亦赐酖死。都人初闻青宫至,踊跃趋谒;文武官投职名帖者络绎不绝。最后,督营太监卢九德至;正视,一时难辨。太子呵之曰:“卢九德!汝何不叩首?”卢不觉叩头曰:“奴婢无礼。”太子曰:“汝隔几时,肥胖至此;可见在南京受用。”卢复叩头曰:“小爷保重!”觳觫辞出;与众曰:“我未尝伏侍东宫,如何里此;看来有些相像,却认不真。”随戒营兵曰:“吾等好好守视!真太子自应护卫;即假者,亦非小小神棍,须防逸去!”寻有旨谕文武官,不许私谒。自此,众不得见。中夜,移太子于大内。

  三月初三日(丙戌),阮大铖自江北驰密书于士英;士英密奏,请以太子及从行二人俱下中城兵马司狱;遂捕高成、穆虎,夜更余肩舆太子入中城狱。时已大醉,狱中有大圈椅,坐其上即睡去。黎明,太子甫醒,见副兵马侍侧,问何人?以官对。太子曰:“汝去,我睡未足。”良久,问兵马曰:“汝何以不去?”兵马曰:“应在此伺候。”又问:“此何地?”曰:“公所。”又问:“纷纷者何?”曰:“行路人。”问:“何故皆蓝缕?”兵马未及答,太子曰:“我知之矣!”兵马以钱一串置几上,曰:“恐爷要用。”太子命彻去;兵马曰:“恐要买物。”太子颔之,令撩之壁间;曰:“你自去!”方出,顷之,校尉四人至前,叩头曰:“校尉伏侍爷的。”太子指壁间钱曰:“持去买香烛来!余钱可四人分之。”香烛至,太子即燃火间南北向再拜,大呼“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复再叩首,号泣数声,拭泪就坐,饮泣不已;满狱为之凄然。

  杨瑞甫,无锡人;时为校尉,监视太子于狱中。太子语之曰:“昔贼破北京,予趋出欲南走,时贼恐上南行,俱严兵堵截,无些子隙处;东、北二面亦然。独正西一路为贼巢窟,贼之来处兵众稍疏,予遂西走,终日不得食,晚宿野舍开浴堂家。及明,复走。自北七日不食,转而南,遂止于高梦箕家”(邑人口述)。

  初五日(戊子),兵科戴英奏:“王之明假冒太子,请多官会审。”先是,杨维垣飏言于众曰:“驸马王昺侄孙王之明之貌,甚类太子。”莫即袭其言入奏。初六日(己丑),会审太子于大明门外。上先召中允刘正宗、李景濂入武英殿,谕之曰:“太子若真,将何容朕!卿等旧讲官,宜细认的。”正宗曰:“恐太子未能来此,臣当以说穷之,使无遁辞。”上悦。群臣先后至识所,太子东向踞坐,人尚不敢以囚礼待之。一官置禁城图于前,问之;曰:“此北京宫殿也。”指承华宫曰:“此我所居”;指坤宁宫曰:“此我娘娘所居。”一官前问曰:“公主今何在?”曰:“不知,想必死矣!”一官问:“公主同宫女叩周国舅门。”太子曰:“同宫女叩周国舅门者,即我也。”刘正宗前曰:“我是讲官,汝识否?”太子一视,不答;问以讲所?曰:“文华殿。”问仿何书?曰:“诗句。”问写几行?曰:“写十行。”问讲读先后?曰:“忘之矣。”正宗更多其词以折之,太子笑而不应;曰:“汝以为伪,即伪可耳。我原不想与皇伯夺做皇帝。”诸臣无如何,仍以肩舆送入狱中。正宗遂奏:“眉目全不相似。所言讲所、仿书悉误。”时诸内侍皆谓非妄,特劫于上威,莫敢相剖;主以柄臣、和以讲幄如出一口,中外悲之。兵科戴英奏:“王之明假冒太子,质以先帝曾携之中左门而不答,问以嘉定伯姓名不答。其伪无疑!然稚年何能办此,必有大奸人挟为奇货;务在根究,宜敕法司严讯。”

  《遗闻》云:“昔先帝携太子在中左门鞫吴昌时,故戴英问曰;“先帝亲鞫吴昌时于廷,东宫立何地?”对曰:“谁吴昌时?”英乃诘之曰:“汝是诈冒。以实告,当救汝!”即跪请救命。授以纸笔,供称:“高阳人王之明,系驸马王昺之侄孙。家破南奔,遇高梦箕家人穆虎,教以诈冒东宫。”王铎等面奏状,宏光流涕曰:“朕未有子,东宫若真,即东宫矣!”至初八日,集文武百官、举监、生员、耆老于午门外鞫之,梦箕、穆虎具服如之明言。下之明刑部狱;而京师士民谬以太子为非伪也。”此与他书所载大异。据此,则太子的系假冒矣。自供既明,即当如大悲弃市;何须屡次再审,狱久不决也?此非信史可知。

  初七日(庚寅),有内官以密疏劝上曰:“东宫足骱异于常形,每骱则双;莫之能诬。”上令卢九德持至马士英寓商之。士英答疏云:“臣病在寓,皇上以竖臣密疏示臣,臣细阅之,其言虽是而疑处甚多。既为东宫,幸脱虎口,不即到官说明,却走绍兴:可疑一也。东宫厚质凝重,此人机变百出:可疑二也。公主现在周奎家,而云已死:可疑三也。左懋第在北,北亦有假太子事;懋第密书贻蔡奕琛,今奕琛抄腾进览。是太子不死于贼,即死于清矣。原日讲官方拱乾在刑部狱,密谕来廷辨之。如其假冒,当付法司,与臣民共见而弃之。如其东宫,则祈取入深宫,留养别院;不可分封于外,以启奸人之心。”刑部严讯穆虎、高成,五毒备至,誓死不承假冒。穆虎云:“我家主是忠臣,直言奏闻,一字非谬;我等何得畏死背义!”法司气夺。梦箕复上书自明;并逮治之。

  初八日(辛卯),复会审太子于午门。呼拱乾在刑部狱;是晨张捷坐刑部尚书高倬家,以名帖召之至。捷曰:“先生恭喜!此番不惟释罪,且可以不次超擢,全在先生一言耳。”拱乾唯唯。既谒门,百官集定。各役喝太子跪,太子仍前面西蹲倨。众拥拱乾前,王铎指示太子曰:“此何人?”太子一见,即云“方先生在。”拱乾惧,即退入人后,不敢复前,亦不敢言真伪。张孙振曰:“汝是王之明!”太子曰:“我南来,从不曾自己说是太子。你等不认罢了,何必改易姓名?”又曰:“李继周持皇伯谕帖来招我,非我自来者。”又曰:“你等不尝立皇考之朝乎!何一旦蒙面至此?”众官窃窃,有赧者、有恨者,莫之敢决。最后,王铎前曰:“千假万假,总是一假。是我一人承任,不必再审!”叱送还狱。应天府官蔡某自朝审出,人问云何?蔡云:“即非真太子,亦是久熟朝内事者。”旁一官云:“汝此言,明日即弃官矣!”自后朝臣不复有敢称太子者。京中谣曰:“若辨太子诈,射人先射马;若要太子强,擒贼先擒王”(一云:审时太子云:“我南来,从不曾说自已东宫;你不认罢了,何必改易姓名?”刑部尚书高倬、给事戴英齐声皆云:“既认王之明,何须再问?亦不必动刑。回奏便了”)。

  穆虎真义士,马、王辈不如仆隶远矣!

  看太子语,原未尝自认王之明;乃高、戴齐声做作上去,众耳众目何在,而有掩盗鼠狗之说;小人真可笑也。至王铎身为大臣,敢云“承任”;真鄙夫、妄人也哉!

  初九日(壬辰),中允李景濂奏云:“太子的系假冒,阁臣王铎再加质问,使之供吐姓名。”都察院粘示通衢:“王之明假冒太子。”

  十四日(丁酉),谕刑部:“穆虎若非奸人,岂敢挟王之明冒认东宫?正月、二月,所成何局?往闽、往楚,欲干何事?岂高梦箕一人所办!主使附逆,实繁有徒。着法司穷究!”盖士英意在姜曰广辈,故严旨究问。黄得功上言:“东宫未必假冒,各官逢迎,不知的系何人、辨明何人,定为奸伪。先帝之子,即陛下之子;未有不明不白,付之刑狱。混然雷同,将人臣之义谓何?恐在廷诸臣谄徇者多、抗颜者少,即明白认识,亦谁敢出头取祸乎!”有旨:“王之明假冒系亲口供吐,有何逢迎?不必悬揣过虑!”

  十五日(戊戌),复会审太子于朝。左都李沾先令校尉私戒太子,必须直言某。及审时,沾呼“王之明”;不应。喝问何不应?太子曰:“何不呼明之王!”沾喝上拶,太子号呼皇天上帝,声彻于内。士英传催放拶;沾复好言问之。太子曰:“汝令校尉嘱我,校尉自能言之;何必我言。前日追者何处,追者自知;何必问我!”高倬见其言急切,令扶出。将出朝,旧东宫伴读邱致中捧持大恸。上闻,即令擒下,发镇抚司严讯。有题诗于皇城曰:“百神护跸贼中来,会见前星闭后开;海上扶苏原未死,狱中病已又奚猜!安危定自关宗社,忠义何曾到鼎台!烈烈大行何处遇,普天空向棘圜哀!”冯可宗即讯高梦箕,梦箕列述自北来来历甚详,假冒欺隐至死不承;爰书故久未定。御史陈以瑞奏:“愚民观听易惑,故道路籍籍,皆以诸臣有意倾先帝之血胤。”有旨:“将王之明好生护养,勿骤加刑,以招民谤。俟正告天下,愚夫愚妇皆已明白,然后申法。”

  李沾喝拶,与禽兽何异!梦箕至死不认,烈丈夫也。陈以瑞一疏,可云婉而直。

  三月二十三日(丙午),刘良佐疏言:“王之明、童氏两案,未协舆论。恳求曲全两朝彝伦,毋贻天下后世口实!”有旨:“童氏妖妇,冒认结发。据供,系某陵王宫人,尚未悉真伪。王之明系驸马王昺之侄孙,避难南来,与梦箕家人穆虎沿途狎眤,冒认东宫,妄图不轨,正在严究。朕与先帝素无嫌怨,不得已从群臣之请,勉承重奇;岂有利天下之心,毒害其血胤!举朝文武,谁非先帝旧臣、谁不如卿,肯昧心至此!法司官即将两案刊布,以息群疑。”

  二十八日(辛亥),左良玉具疏,请保全东宫,以安臣民之心。谓“东宫之来,吴三桂实有符验,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此岂大臣之道!满朝诸臣,但知逢君,不惜大体。前者李贼逆乱,尚锡王封,不忍遽加刑害;何至一家,反视为仇?明知穷究并无别情,必欲辗转诛求,遂使皇上忘屋乌之德、臣下绝委裘之义!普天同怨,皇上独与二、三奸臣保守天下,无是理也!亲亲而仁民,愿皇上省之!”有旨:“东宫果真,当不失王封。但王之明被穆虎使冒太子,正在根究奸党。其吴三桂、史可法等语,必系讹传。法司将审明节略,宣谕该藩。”

  四月初一日(癸丑),工部侍郎何楷奏:“镇臣疏东宫甚明。”有旨:“此疏岂可流传,必非镇臣之意,令提塘官立行追毁;敢有鼓煽者,兵部立擒正法!”

  初二日(甲寅),湖广巡抚何腾蛟疏言:“太子到南,何人奏闻?何人物色?既召至京,马士英何以独知其伪?既是王昺之侄孙,何人举发?内官公侯多北来之人,何无一人确认,而泛云自供?梦箕前后二疏,何以不发抄传?明旨愈宣,则臣下愈惑。此事关天下万世是非,不可不慎!”有旨:“王之明自供甚明,百官士民万目昭然,不日即将口词章疏刊行。何腾蛟不必滋扰!”

  十三日(乙丑),御史张兆熊奏:“伪太子一案,谤议遍处沸腾。”上命即将口词章疏连夜速刻,即付诏使逐郡宣布。

  十六日(戊辰),袁继咸奏:“良玉举兵东下,请赦太子以遏止之!”有旨:“王之明的系假冒,如果先帝遗体,朕岂无慈爱?人臣何即称兵犯阙!继咸身为大臣兼拥兵众,如何说不能堵止!”又《编年》云:“江督袁继咸疏言:“太子居移气养,必非外间儿童所能假袭。王昺原系富族,且高阳未闻屠害,岂无父兄群从,何事只身流转到南?既走绍兴,于朝廷有何关系,遣人踪迹召来?诈冒从何而起?望陛下勿信偏词,使一人免向隅之悲,则宇宙亨荡平之福矣。”有旨:“王之明不刑自认,高梦箕、穆虎合口输情。诸臣无端过疑,何视朕太薄、视廷臣太浅!继咸身为大臣,不得过听讹言,别生臆揣”!”

  十七日(己巳),史可法恭请召见,面言东宫处分,以息群嚣。有旨:“西警方急,卿专心料理;待奏凯后见。”可法叹曰:““奏凯”二字,谈何容易!诚如上所言,面君不知何日矣!”

  不要史公回京,其事便有可疑。

  北太子一案

  先帝共三子,太子年十六,定、永二王皆十三岁。闯入京时大索,惟永王不知所在。自成东出,人见太子马衔尾随后,不见定王。或曰:已先日随闯出京,过通州,马上失一履。有人拾而进,王伸足与着;因问“军乎、民乎?”人以民对。王曰:“军则食我家饭者;民方受征税之苦,有何好事到汝?”其人泣,王亦泣谢之。自成战败西还,不见太子随后;人传太子归吴三桂军中矣。

  十月,有男子自诣周中书家求见公主;相抱持大哭,滞留不去。周仆逐之,遂为街道所奏。明日,殿中勘之,言宫中事颇合;以讯内官,莫敢认者(一说嘉定伯周奎家)。

  有一杨姓内监在旁;太子曰:“此杨某,曾侍我。”杨即诈曰:“奴婢姓张,先服侍者非我也!”又呼旧侍卫锦衣卒十人讯之,咸曰:“是永王。”有晋王者,山西从闯来,因留京师;独言其伪。于是言真者,皆下狱。刑曹郎钱凤览详讯,遂以真皇子报命。晋王抵览,览勃然语侵晋王。复廷讯之,内阁谢升执以为伪;太子曰:“某事,先生忆之否?”升默然,一揖退。凤览面叱升不臣。正阳门商民数人具疏救皇子,詈谢升禽兽无道;具疏人亦下狱。乙酉正月初十日,摄政王谓廷臣曰:“太子真伪无伤,但晋王明朝宗室、谢升明朝大臣,凤览呵晋王、百姓骂谢升,皆乱民也。”命系狱者尽杀。谢升早朝,见凤览与拱手,颈忽渐垂;时时自语曰:“钱先生饶我!”肿溃即死。四月初六日,凤阳民张三聚众誓救皇子,以杨生员为谋主,生员孙三应之;俱擒杀。初十日,太子遂死。

  钱凤览,字子端,号兰台;会稽人,相国麟武公之孙。以祖荫,入中书;烈皇帝授刑部主事。宏光时,以东宫事,北京廷臣俱斥为假。凤览独疏争之,其略曰:“太子危地,死生之权,一在朝廷。据其供词,保者、验者确有凭证。在部五日,悲惧言动,绝无装饰。今责其身大音宏为非真耶;人幼而渺小,至十六而顿长且大,比比也。责以不能书写为非真耶;东宫素无能书之名。若责以不能尽悉宫中事耶;播迁流窜,魂魄未安,人于富贵时多不经意,试问各官朝贺跪拜惟听鸿胪传呼而已,能于仓猝中悉其礼数否?太子在宫中,未寒而衣、未饥而食,随侍者众,安能呼姓名?试问各官书吏、皂役等,几何人能一一悉其姓名、面貌否?当时二王在刘宗敏家,人心止有二王,不知有太子;今诘问时,不能明对者。贵处东宫,何堪挫辱;自不可以民犯同观也。总之,大臣不认,则小臣瞻顾;内员不认,则外员亦箝口。然天地祖宗,不可欺灭;敢以死争之!”疏上,下狱。法吏讽之曰:“苟易汝言,则生。”凤览毅然曰:“我身早办一死耳,言不可易。”竟坐诛死。事闻于南,赠以太仆寺卿,谥“忠毅。”

  三皇子一案

  大清顺治八年冬月,有人首三皇子在民间,擒捉至马提督府审问。皇子自书供云:“云庵,系崇祯第三子,名慈焕;年二十岁。兄慈烺,即东宫;同为周后所生。弟名慈灿,田妃生。焕居景仁宫,乳母邓、蒋;八岁就外傅,讲读官傅、张。贼犯都时,先帝托予张近侍及指挥黄贵送周皇亲家,不纳;潜藏民间,为贼搜出。随营到山海关;闯败,携至潼关,随营至荆、襄,遇左良玉战,贼败散,即随左营,改姓黄,称为黄贵叔。左兵为黄得功所败,黄蜚掳左兵船,杀贵;张近侍以实告,蜚秘其事。明年五月,得功亡,蜚携走太湖;遇江西乐安王,蜚托之。王携往孝丰,遇瑞昌王;乐安往闽,以予托瑞昌转藏。九月,诣于潜乡官余文渊家,假称宋座师公子。有湖广人陈砥流,时相亲密;砥流改名李王台,算命浪迹,得太平府乡友夏名卿重义,即与名卿同至于潜来接。予在陈监生家,监生与文渊说知而别;予改姓孙,名卿以女字之。四年十二月,余文渊与知县不和,前事遂露;行文太平,查不获。五年五月朔,予削发为僧,号云庵;或称一鉴、或称起云。砥流无定名,随口应人;浪迹江北各庵。砥流访知宁国府秀才沈辰伯好义,六年七月同予往访,遇于船中;一老秀才吕飞六善诗文,辰伯即托飞六留家读书。八年闰二月,辞别沈、吕二人,与砥流复到夏家。三月完姻;因夏贫苦,自租乡村空屋一间居住,渡日维艰。四月,与砥流议往芜湖借银二十两,买细茶同徽商汪礼仙往苏州卖。礼仙与常州杨秀甫、吴中虎邱相识,茶卖毕,同到常州。秀甫言邹介之是好人,到其家住几日;介之又言路迈是好人,即往谒路迈。临行时,送吴中诗扇一具、银五钱。在路迈家住几日,将因夏家,不意吴中私作假札贾利不遂,因出首于抚院。抚院差官先往宁国沈、吕二家跟寻,至芜湖即获砥流;予挺身出,随抚院差官起行。于途遇江宁赵同知、当涂某知县带到太平,随到江宁也。”

  太子杂志

  甲申六月十八日,刘泽清奏:“有典史顾元龄,系浙江钱塘人;五月初二日出北京,传言皇太子卒于乱军,其定王、永王俱于贼走之日遇害于王府二条巷吴总兵宅内。”

  七月十七日,《大事记》载王燮塘报。

  八月二十九日,召北来太监高起潜陛见。起潜实奉太子浮海至南,朝论讳之。

  九月丙戌朔,朱国弼、赵之龙上太子及定、永二王谥;时太子南来,欲断之也。

  二十五日(庚戌),初,袁妃公主受上刃不死,带伤出宫,依老中书周元振家。永王久潜民间,至是自出,求见妃主,抱持大恸。元振惧,奏闻。大清朝使内院谢升验视,执言其伪;下之狱。

  十月二十七日(辛已),鸿胪寺少卿高梦箕北来复任,谢恩。

  十一月乙酉朔,太子潜居兴教寺,高起潜私闻于马士英,遣人杀之。及至,而太子已先一日渡江南遁矣。

  十二月二十四日(戊寅),管绍宁言东宫确遇害;命于明年二月为东宫制服。至乙酉二月十一日(甲子),绍宁请谥皇太子曰“献愍”、永王曰“悼”、定王曰“哀。”时定王已沈于海,皇太子方遁绍兴,上密令内使召之;管绍宁先定谥以绝之也。

  东村老人曰:国变后,皇子凡三见:北京则自诣周中书家、南京则自内使召来、太平则有人出首者,人皆以为伪。愚谓不然。在北京,一以为永王、一以为太子;若是太子,则南京信伪矣,马士英已言之。然据士英疏云:“既为东宫,幸脱虎口,不即到官,却走绍兴。”即其言覈之,既非东宫,彼自走绍兴,于朝廷何关利害而遣人追之来?不可解也。初到时安置僧寺,百官递帖;旋谕禁止。多兵杂沓于街,似护似防;遂取入官,越日付之狱:何多周旋也!多官会审不决,王铎一人定假,李沾始喝用刑,确然伪矣;又不加之缧绁,仍以肩舆付狱,一对板前导:不可解也!我不能随人雷同,且存当日之实案耳。

  又曰:三皇子,定王也;有可疑者。既依良玉,当左兵东下,必喜得王,何故隐名?迨黄蜚一帆到海,寻依李监奉义阳王;何故舍皇子而戴宗室?事固有不可度者,存疑可耳。

  童妃一案

  乙酉三月十三日(丙申),有童氏自称旧妃,自越其杰所解至;上命付锦衣卫监候。初,上为郡王,娶妃黄氏,早逝。既为世子,又娶李氏;洛阳遭变,又亡。嗣王之岁,初封童氏为妃,曾生一子,不育;已而遭乱播迁,各不相顾。又弃藩南奔,太妃与妃各依人自活。太妃至南,陈潜夫奏妃故在,上弗召;至是自诣其杰所。其杰不听隐,解至南;上弗善也,系之狱。妃在狱,细书入宫日月、相离情事甚悉;求冯可宗上达,上弃去弗视。至四月初六日,谕襄卫伯常应俊:“朕藩邸事,宜卿所详;童氏生育皇嗣,绝无影响。冯可宗辞审童氏,着太监屈尚忠会同严审。”初七日(已未),以童氏狱词所连于史可法营中逮庶吉士吴尔埙及中军孙秀。

  《遗闻》云:童氏本周府宫人,逃乱至尉氏县,遇上于旅邸,相依生一子,已六岁。已而贼破京师,播迁流离,遂相失云。刘良左言童氏非假冒;马士英亦言“苟非至情所关,谁敢与陛下称敌体?宜迎归内。密谕河南巡抚迎致皇子,以尉臣民之望、以消奸宄之心。”上命屈尚忠严刑酷拷,童氏号呼诅骂;寻死狱中。

  “野史”云:“马士英语阮大铖曰:“童氏系旧妃,上不肯认;如何?”大铖曰:“吾辈只观上意;上既不认,应置之死。”张捷曰:“太重!”大铖曰:“真则真、假则假,恻隐之心,岂今日作用乎!”士英曰:“真假未辨,从容再处。”

  童氏系河南人,知书;与冯可宗云:“吾在尉氏县遇上,即至店中叩首;上手扶起,携置怀中。且云:“我伴无人,李妃不知所在;汝貌好,在此事我!”从之居四十日,闻流寇寖近,上挈我南走。至许州,遇太妃,悲喜交集。州官闻之,给公馆及廪饩。居八月,养一子,弥月即死;时已有内相随侍矣。及李贼破京,地方难容,上又走;中途遇土贼折散。”童氏述至此,呼天大哭;又云:“时同太妃流散甚苦。后闻上为帝,大喜。谁知他负心,止接太妃进宫,不来接我!至此又不肯认,天乎!这短命人,少不得死我眼前。汝为锦衣官,求汝代言;将字与他,视如何答我!”可宗见所陈本末甚详,入奏。上见童氏书,面赤,掷地曰:“吾不认得妖妇,速速严讯!”可宗不敢再奏。次日,呼毛牢子,传谕童氏云云。童氏大哭,且咒且詈;饮食不进,遂染重疾。可宗密奏,竟不批发。时奸人詹自植闯入武英门坐御幄,妄语;又有疯癫白应元闯入御殿,肆骂:俱奉旨杖死。牢子等惧,遂不饮食童氏,饿死狱中。

  《遗闻》载:“生子六岁,士英疏迎致皇子”;而《编年》、《甲乙史》童妃口词,则云“生而不育,弥月即死”,似为近之。呜呼!宏光薄行甚矣。

  《甲乙史》:“四月初一日,詹有恒混入宫门,秽言辱骂:着打一百。”则是有恒,非自植也;二字或相似而误。

  附录“童妃续记”:崇祯十四年,张献忠破福藩,王遇害;世子只身逃出,潜内城脚之厕室。有府皂刘正学者负一危病之母意拟跳城;世子浼之。刘见世子虽青年,体实肥重;跃出,安能逃命。世子曰:“尔母老颓,贼见之必不害;尔能救我出城,后自还尔富贵。吾乃福王嫡子也!”刘为筹之于邻近染坊中。见有旧黄绢伞并衣服等,室皆无(?);又取为世子包衬头面与上身,外以伞里之又用绳紧缚,择城斜垣处滚下。刘再安置其母,复跃出解之,幸不伤寸肤;乃与间道趋野外。约行五十余里,世子困不能前;刘解所衣纱裙一袭易旧破椅,两人舁之。又前往二十里,借宿荒村,流贼之氛远矣;刘诫勿露王府字,但云是教书先生。刘归觅母,果无恙;移母居于乡,再来访世子。众皆谓东渡东河始安;相与步行二百里,渡河至曹州界之新店,见有酒标。居其店之空室;店无男主,孀妪当炉,有一弱子与长女童氏,家颇裕。刘浼之,使世子安其身,因教其子读小书。刘复归;过冬再访,世子已迁入内室,则尽其邻之蒙童而就学矣。刘见其隔内外之木板有隙二、三寸,若内外相视然;已疑及其家之长女。然世子之身已得所,刘遂归。再阅月,李闯又破怀庆府。时亲王之暂栖此城者,为周、璐、崇三王;逃出流离,复各汇集,从水道由曹州南下。时为崇祯十七年二月,又逢京变,挽泊世子所寓近处。世子又会其女之夫家有构衅情,乃趋入舟边,诉履历于三王。又有福藩旧内侍田成、应进二人在内,识故主,遂同舟下淮安。

  时三王俱有宫眷,惟福世子葛巾布袍而已。四月初一日,入仪真。北都三月十九日之信已确,留京诸公会议拥立,史可法、高宏图、程注、张慎言、姜曰广、李沾、郭维经、何应瑞等皆属意于潞王。马士英时在凤阳,不欲徇留京诸公意;内贿勋臣刘孔昭、外贿镇臣刘泽清,先阴使人导福世子借漕抚路振飞船在仪真载之过江,即挟诸大僚见之舟次。士英首荐房师阮大铖,谓“亟用此人,方可议中兴之事。”时有应天府生员何光显亦于舟次上揭,有“正国体,以正人心”议;隐制大铖一党应起用也。马、阮甚恨之。福世子五月十六日正位,大赦;改明年为宏光。太后亦自卫辉来;年同世子逃出而失散者一皮匠护藏之,至是封伯。何光显知宏光在曹州有童姓女事,密奏前迎;即遣仪真所来𦩍,彩画龙凤,差内官田成等迎接来京。七月二十日到水西门,二十一日拟进大内;合城小民结彩供香,皆谓圣后进朝。而马士英秉政,一凭大铖主裁,以为后之来也,自何光显,后立而光显内助之力巨矣;亟尼之以败乃事。鸾舆已进朝门,忽传太后懿旨:“在藩原配已经死难,并未再婚;今突闻有童氏擅自入京,必系假伪奸棍引诱。着三法勘问!”时阮大铖职总宪事,举朝承风旨,竟加刑讯问;各刑曹今官日上拶、明日上夹。童氏有随来族兄,亦潜逃全命。荒村野居之孤女,权贵以“冒认”二字加之,大内又不出一旨,何从分辨!九月初一日,河南刘正学踉跄而来;先知护太后者已封伯,谓己之功不在皮匠下。乃一入城,便知讯质童女事;倡言其事之真,谓朝官不宜如此诬国,已大触时忌。马、阮闻之,深嫉其人。疏入,留中;见朝,不许。后竟直闯朝堂,攘臂乞陈。宏光但云“候旨”;童女亦置于狱。明年五月城破,童女不知随何人而去,刘正学亦逃出城。阮大铖为乱兵索金银,活钉入棺埋之地下。马士英逃至浙江绍兴府,亦为乱兵所杀(按此纪与各书所载不合,不知何所援引?姑存之)。

  大悲僧假称楚王

  甲申十二月,南京水西门外小民王二至西城兵马司,报一和尚自言当今之亲王,速往报,使彼前迎。兵马司申文巡城御史入奏,宏光批:“着中军都督蔡忠去拿。”忠率营兵四十、家丁二人驰往,见和尚坐草厅;忠入,问曰:“汝何人,敢称亲王?恐得罪!”和尚曰:“汝何人?敢问我!”左右曰:“都督蔡爷。”和尚曰:“既是官儿,亦宜行礼;我亦不较。且问汝来何故?得毋拏我否?”忠曰:“奉圣旨,请汝进去。”和尚即行。忠授马乘之,入城。有旨:“委戎政赵之龙、锦衣掌堂冯可宗在都督府会蔡忠勘问。”是十二月十七日事。和尚供:“我是定王,为国变出家,法名大悲。今潞王贤明,应为天子;欲宏光让位。”又牵出钱、申二大臣,言语支吾。赵之龙和颜授以纸笔,命彼自供。奏闻,宏光命刑部鞫讯,系是齐庶宗诈冒定王;复批九卿科道俱在城隍庙会审,端是诈伪。合词上奏,即斩首西市。

  此野史也,他书载乙酉正月事。

  诏选淑女

  八月初二日(丁己),科臣陈子龙奏:“有中使四出搜采,凡有女子之家,黄纸贴额,持之而去;闾井骚然。明旨未经有司,中使私自搜求,殊非法纪。又前见收选内员,虑市井无籍自宫希进;昨闻果有父子同奄者。先朝若瑾、若贤,皆壮而自宫者也。”又御史朱国昌言:“有北城士民呈称历选宫嫔,必巡司、州县定地开报。今未见官示,忽有棍徒、哨凶擅入人家,不拘长幼,概云“抬去”;但云“大者选侍宫帏,小者教习戏曲。”街坊缄口,不敢一言。”二十二日,群奄肆扰收女;陈子龙言之,命禁讹传,棍徒不许借端诈骗。

  二十六日,传皇太后遴选中宫。

  九月初九日,选淑女黄氏、郭氏、戴氏送内;命再选。

  十八日,韩赞周请大婚礼物;着光禄寺办。二十一日,谕工部:“大婚应用珠冠等如数解进。”二十四日,工科李维樾言:“日来道途鼎沸,不择配而过门;皆云王、田两中贵强取民女,以备宫卫。有方士营杨寡妇少女自刎,母亦投井;亦大不成举动矣。”

  十月初八月,韩赞周奏淑女齐集。十二日,赞周请选淑女于杭州。十四日,谕管绍宁:“京城淑女,着博访细选。”又谕内官田成、李国辅分路速选淑女。十七日,谕赞周挨门严访淑女;富室官家隐匿者,邻人连坐。

  十一月十二日,限中宫礼冠三万金、常冠一万金,下户部措办。

  二月十五月,韩赞周再进淑女六名。二十三日,命礼部广选淑女。一日,士英云“选妃内臣田成有本来报,杭州选淑女程氏。”上见一人,大不乐。已而批旨云:“选婚大典,地方官漫不经心,且以丑恶充数,殊为有罪。责成抚按、道官于嘉兴府加意遴选,务要端淑。如仍前玩忽,一并治罪。”阮大铖曰:“定额三名不可少。”浙江巡抚张秉贞、内官田成得旨,出示嘉兴,合城大惧;昼夜嫁娶,贫富良贱、妍丑老少俱错。合城若狂,行路挤塞。苏州闻之亦然;错配不可胜纪,民间编为笑歌。所选程氏,寄养母家,每日廪给三两,仰仁和、钱塘两县各为护卫;皂快五名,在程门伺候。田成复至嘉兴,从者百人,坐察院恣甚。凡选二十余日,选中两名:一王氏、一李氏,俱小姓女,共程氏淑女三人;乃还南京。

  四月初九日,钱谦益奏选到淑女;着于十五日进元辉殿。京选七十人中选阮姓一人、田成浙选五十人中选王姓一人、周书办自献女二人,俱进皇城内。

  至五月初十日(辛卯)晨,传旨:“三淑女在经厂者放还母家。”时以大清兵至,是夕将出狩也。

  “野史”载:士英语遣选妃内臣往浙,俱云田壮国;而《编年》、《甲乙史》诸书则载田成。

  三案、要典、逆案重翻

  先是,甲申十二月二十二日(丙子),张捷抄出杨维垣所题,言:“韩爌之再相也,举国皆推之,独臣不肯附和。己巳东变,有一非爌所召者乎!只造一本不公之“逆案”,阮大铖及臣皆不附杨、左而入;乞皇上重复审定!有刘廷元、徐绍言、霍维华、吕纯如、徐大化、贾继春、徐扬先、岳骏声雪之而恤之,周昌晋、徐复阳、虞廷陛、郭如闇、李寓庸、陈以瑞、曹谷雪之而用之;王永光、唐世济、章光岳、许鼎臣、杨兆升、袁宏勋、徐卿伯、水佳胤发愤此案者,亦宜恤之!”

  乙酉正月二十日(甲辰),编修吴孔嘉言:“《三朝要典》须备列当日奏议,以存其实;删去崔呈秀附和。”命下所司。

  二十一日(乙巳),总督袁继咸言《要典》不必重翻;有旨:“皇祖妣、皇考无妄之诬,岂可不雪!事关青史,非存宿憾。群臣当体朕意。”

  二十三日(丁未),杨维垣又请重颁《三朝要典》;言张差疯颠,强坐为剌客者,王之采也;李可灼红丸,谓之行鸩者,孙慎行也;李选侍移宫,造以垂帘之谤者,杨涟也。刘鸿训、文震孟只快驱除异己,不顾诬谤君父;此《要典》一事重颁天下,必不容缓也。”

  二月初四日,杨维垣请恤三案被罪诸臣。初五日,昭雪珰案编修吴孔嘉。十七日,予逆案徐景濂恤典。二十二日,御史袁洪勋追论梃击、红丸、移宫三案及焚《要典》诸臣罪;因摘吴甡、郑三俊。并言“管绍宁不亟搜《要典》、袁继咸公然忤逆,宜急行究治。”诏勿问。十五日,予逆案徐大化恤典。二十八日(辛巳),刘孔昭言“逆案”尽翻似滥。左良玉言:“《要典》治乱所关,勿听邪言,致兴大狱。”有旨:“此朕家事,不必疑揣!”三月初一日,“逆案”杨所修子为父雪罪;允之。

  初三日,升杨维垣都察院副都御史;升阮大铖兵部尚书,赐蟒服。十九日,设坛太平门外,百官素服望祭先帝;独阮大铖后至,哭呼先帝而来曰:“致先帝殉社稷者,东林诸臣也。不杀尽东林,不足以谢先帝。今陈名夏、徐汧等俱北走矣!”士英急止之曰:“徐九一现有人在。”大铖日与杨维垣谋,必欲尽杀东林、复社之人。大狱将兴,寻以上游告警始缓。

  四月初五日,吏部尚书张捷奏请表章附郑戚诸臣;允之。于是刘廷元、吕纯如、王德完、黄克缵、王永光、杨所修、章光岳、徐大化、范济世各予谥荫、祭葬,徐扬先、刘廷宣、许鼎臣、岳骏声、徐卿伯、姜麟各赠官、予祭葬,王绍徽、徐兆魁、乔应甲、陆澄原各复原官;而唐世济、水佳胤、杨兆升、吴孔嘉、郭如闇、周昌晋、袁宏勋、徐扬、陈以瑞等先后起用。

  初七日,御史袁宏勋请究追《三朝要典》诸臣得罪孝宁太后先庄妃者。监生陆浚源又借题三案,疏诋光禄少卿许誉卿。誉卿疏言:“当日诸臣以翊戴光庙为正、今日诸臣以翊戴陛下为正,俱从伦序起见耳。光宗母子无间,先帝身殉社稷,何嫌何疑;而小人无端播弄,假手浚源。先帝久任体仁,养寇酿祸;使得生荣死宠,窃谥“文忠。”陛下追削,万口称快。浚源满口颂其平章之功,何若辈之敢于党奸欺上也!”

  史载誉卿疏在甲申八月十七日,而《遗闻》则列于乙酉年。

  重提三案,欲伤宫帏骨肉之伦、构清流危亡之祸,此乾坤何等时,而谋杀正人?若非告警,祸正有不可测者。

  先是,杨维垣言《要典》为党人所毁。夫小人自为党,而反目君子为党;此从来一网打尽之计。当时被其祸者三十余年,而国亦与之终始矣!

  灾异

  十月十一日(乙丑),淮督田仰奏凤阳地震。十五日(己已),凤阳祖陵一日三震,有声如吼;太监谷国珍以闻。

  二十九日(癸未),长庚星见东方,较昔大异;光芒闪铄,有四角或五角,中有刀剑、旗帜、马影似哄斗象,且倏大倏小、忽长忽缩。

  十一月初五日(己丑),太监谷国珍奏凤阳灾。

  十一日(乙未),端门西旁舍火。

  自秋至冬,烈日如夏,在在赤地。《遗闻》云:“庙门告灾,凤阳祖陵叠火。”

  乙酉元旦为乙酉日,天文家云:“太岁值事,不利。”是日,日有蚀之。

  中书舍人林翘疏称:“正月初六日雷声自北至西,占在赵、晋之野有兵。日在庚寅,主口角妖言。”翘,江浦人;善星术。马士英在戍日,卜其大用;至是,士英神其术,因荐授中书。寻躐一品武衔,蟒玉趋事。未几,获妖僧大悲,僧系齐庶宗诈冒定王,下法司会审,弃市。

  初八日(壬辰)立春,流星入紫薇宫。

  初九日,大雷电,雨雹。

  张缙彦奏:“十一日(乙未)午刻,河南开封府荣泽县村郭忽现大城,堞门毕具;二时方隐。”天官家云:““广莫之气成城郭”;今河南茫无人烟故也。”

  二月二十日(癸酉),钦天监正杨邦庆奏:“近来日月色甚赤。”上云:“是何分野?何无占候?其访术者举用。”

  三月初二日(乙酉),杨维垣升左副都御史。时语曰:“马、刘、张、杨,国势速亡。”

  七月十三日(乙酉),太白经天。是日,予往四河口候内父,遇秦先生;适姚生至,云甫见日旁一星甚朗。夫金星昼见,变之大者;而诸书不载,何欤?秦之神,无锡华藏人,性至孝;曾于元旦夜梦西城县一牌,大书云:“天下已属之清。”时江南犹无事,与众言之未信;然秦素诚笃,馆于舅氏,予闻而异焉。是春,南京有驴忽作人言云:“造什么桥、修什么路!五月干戈乱,人人路上跑。”既而不语。又是春江南督学朱国昌驻江阴岁试,有奔牛。王生赴试,寓中夜观天象;次日归,不与试。众怪问之,王生曰:“昨晚旌头星已现,大清人不日至矣!”众未之信;未几而南京陷。江阴琉璜乡亦多异鸟,有一鸟身如鹁鸪,口中吐舌长寸许。又一鸟花色可观,头有两角,颇似鹿角;行于地上,见人辄飞。张森之见而问予,予忆古书有“鹝鸟,大如观鹆、头似雉,有时吐物长数寸”;有“鵵鸟,有毛角”;此非常鸟,天下将乱。鸟能得气之先,此之谓矣(鹝音逆,鵵音屠)。

  初,崇祯十三年,一五台僧诣苏州元墓山访道友,语人云:“天马星下界,新天子已降生矣。不久,当有易代事。”时共妄之。不五载,大清果入。

  乙酉元旦,微雨、夜风。初二日下午,雨。初三日,雪。初四日,雨。初六日,终日雪。初九夜,大雪。然吾乡元旦阴雨而南京则日蚀,初六日终日雪而南京有雷声;初九日大雪而他处大雷震,雹:阴阳灾异,所在不同如此。

  吴适下狱

  四月二十一日(癸酉),给事中吴适疏参方国安、牟文绶;疏言:“文绶本无寸功,骤列大帅;乃复纵兵哗掠,致摧陷建德、东流,大属非法。国安受国厚恩,乃铜陵西关及南陵城外聚兵攻击;赤子何辜,遭兹涂炭,益之以深热,其与叛逆何异?陛下宜加禁戢!”蔡奕琛等票旨,切责之云:“左良玉称兵犯顺,连破九江、安庆,文绶实久在南康、国安现在剿逆;吴适讹言乱政,巧为逆臣出脱,是何肺肠?”明日,奕琛具疏特纠,吴适下狱。盖先是,左光先按浙会鞫奕琛一案,适时为衢州司理官,与绍兴司理陈子龙共成是狱。及奕琛入相,乃与阮大铖同心排挤光先以至褫逮,并及于适。实借题以快其夙憾,而国事、封疆俱置不问。御史张孙振又有疏纠参“适为东林嫡派、复社渠魁,宜速正两观之诛。”

  东林正人之薮、复社名士之林,以此论罪,荣于华衮矣!

  迁都召对

  四月二十六日(戊寅),上视朝毕,问群臣迁都计。时礼部钱谦益力言不可,乃退。自左兵檄至、大清兵信急汹汹,上日怨士英强之称帝,因谋所以自全;士英请召黔兵入卫,办走贵阳。工科吴希哲等力陈,乃止。是日,召黔兵一千二百人入城,驻鸡鸣山,践踏僧房殆遍;每夜拨二百名守私宅。二十八日(庚辰),上下寂无一言。良久,上云:“外人皆言朕欲出去。”王铎云:“此语从何得来?”上指一小奄,正色语;铎曰:“外间话,不可传的!”铎因请讲期;上曰:“且过端午。”马士英发黔兵六百赴杨文骢军。是时大清兵渡江甚急,王铎身为大臣,而无一言死守京城,以待缓兵至计;及第请讲期,岂欲赋诗退敌耶?抑欲戎服讲“老子”耶?这都是不知死活人,国家用若辈为辅臣,不亡何待!然铎意已办归大清一着为善后策,故发如此淡话耳。宏光云“且过端午”,此语颇冷,使铎多少没趋。君虽庸愦,亦密知大清兵将至矣?

  马士英笞驿报

  四月二十七日(己卯),龙潭驿探马至,报清兵编木为筏,乘风而下。又一报云:“江中一炮,京口城去四垛。”最后杨文骢令箭至,云“江中有四筏,疑清兵。因架炮于城下,火从后发,震倒颓城大半垛;连发三炮,江筏俱粉碎矣。”士英将前报二人捆打,而重赏杨使。自是,警报寂然。

  马士英奔浙

  五月十六日黎明,钱谦益肩舆过马士英家,门庭纷然。良久,士英出,小帽、快鞋、上马衣,向钱一拱手云:“诧异、诧异!我有老母,不得随君殉国矣!”即上马去。后随妇女多人,皆上马妆束;家丁百余人。出城至孝陵,诡装其母为太后,召守陵黔兵自卫;黔兵亦半逃。平旦,百姓见宫门不守、宫女乱奔,始知君相俱逃去,惊惶无措;遂乱拥入内宫抢掠,御用物件遗落满街。一时文武逃遁隐窜,各不相顾,洗去门上封示,男女泉涌出城;有出而复返。少顷,忻城伯赵之龙出示安民,有“此土已致大清国大帅”之语,闭各城门以待大兵。黔兵在城者,百姓尽搜杀之;以先受其害也。

  附记:士英卫卒三百人从通济门出,门者不放;欲兵之,乃出。私衙元宝三厅,立刻抢尽。有一围屏,玛瑙及诸宝所成,其价无算,乃西洋贡入者;百姓击碎之,各取一小块即值百余金。多藏厚亡,信哉!

  黔兵自江上随尹帅还鸡鸣山者,先至二百九十人,随士英出;后至六十人,无归,劫行城中。司城方勇巡警竟夜,乃不敢肆。有潜藏者、有逃出城者,民尽杀之,无一人存。城内栅门盘诘,护马士英中军八人送戎政赵之龙斩之。

  马士英寓在西华门;其子马锡寓北门桥都督公署,在鸡鹅巷:百姓焚毁一空。次掠及阮大铖、杨维垣、陈盟家,惟大铖家最富,歌姬甚盛;一时星散。

  赵监生立太子

  五月十一日午刻,有赵监生率百姓千余人擒王铎到中城狱,群殴之;使认太子。铎呼曰:“非干我事,皆马士英所使。”众笞铎,须发俱尽;太子亟止之,命禁中城狱。百姓拥太子上马入西华门,至武英殿;又拥至西宫,尚未栉沐。时仓卒无备,取戏箱中翊善冠戴首,于武英殿登座,群呼万岁。两日天气阴霾怆惨,月色罕见;是日天晴日朗,众心开悦。各部寺署官见者俱行四拜礼,大僚亦间有至者。太子粘示皇城,略云:“先皇帝丕承大鼎,惟兹臣庶同其甘苦。胡天不佑,惨罹奇祸。凡有血气,裂眦痛耻!泣予小子,分宜殉国;以君父大仇不共戴天、皇祖基业汗血非易,忍垢匿避,图雪国耻。幸文武先生迎立福藩,予惟先帝之哀,奔投南都,实欲哭陈大义。不意巨奸障蔽,至撄桎梏;予虽幽狱,无日不痛绝也。今福王闻兵远遁,先为民望;其如高皇帝之陵寝何!泣予小子,父老人民围抱出狱,拥入皇宫;予自负重冤,岂称尊南面之日乎!谨此布告在京勋旧文武先生士庶人等,念此痛怀,勿惜会议,共抒皇猷!勿以前日有不识予之嫌,惜尔经纶之教也。”左都李沾肩舆微服诣赵之龙家求庇,之龙以令箭护送出城。吏部尚书张捷微行至鸡鸣寺,以佛幡带自缢。左副都御史杨维垣自蹙二妾朱氏、孔氏死;买三棺,旁置二妾,中题“杨某之柩”,并埋中堂;身挈一仆夜遁。至秣陵,为怨家所击杀。数日,仆复迹之,尸为犬食半。

  十三日,太子令释王铎,仍为大学士。又召方拱乾、高梦箕于狱,并为礼部侍郎、东阁大学士;二人出狱即逃。赵之龙召勇卫营兵入城,城中乘间出者甚众。栅禁稍宽,店肆颇有开张者。文武诸僚集中府会议,齿及太子,皆有难色曰:“前日几番云云,恐有蹈吕、张之祸者;不然,宏光帝复来,将奈何?”赵之龙曰:“此中复立新王,款使北归,其何辞以善后!”众皆然之,哄然而散。各衙门出示安民城守,并不及立新王之事。太子敕封中城狱神为王,差官捧敕。二人行至狱中开读,敕文称“崇祯十八年”;兵马司素服迎之。监生徐瑜、萧某谒赵之龙,劝其早奉太子即位;之龙立叱斩之。差官自北军中回,之龙即入西宫,劝太子避位。冯可宗、陈监、王心一皆弃官逃;高倬、张有誉初传死,后亦逃。李沾既去,李乔自为总宪。

  王铎不认太子,罪可斩矣。而太子止其殴、释其狱,仍以为相,其度必有太过人者。惜乎!全躯保妻子之臣之众也。使铎清夜自思,其知愧否?

  宋蕙湘题壁

  宋蕙湘,金陵人;宏光宫女,年十四岁。为兵掠去,题诗汲县壁云:“风动江空羯鼓催,降旗飘飐凤城开;将军战死君王系,薄命红颜马上来。”“广陌黄尘暗鬓雅,北风吹面落铅华;可怜夜月箜篌引,几度穹庐伴暮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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