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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赴俄途中(4)


  从海参崴到上乌金斯克,火车须行六天六夜。由上乌金斯克到莫斯科,也须花去六天六夜的时间。这是世界上很长的一条铁路。我在上乌金斯克住了一天,便由这条铁路向莫斯科出发。

  火车分头、二、三等。苏联政府特为我挂了一辆头等车。我不愿坐头等车,要求改挂三等。我的顾问说这是政府的命令,不能改变。但我坚持不肯。结果是用了折中办法,改挂了一辆二等车。上车的时候,布利亚特的军队和学生都到车站欢送,男生四五百,女生二三百,人人大个大脸大手大脚,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如钢铁一般。看他们的皮肤头发,眼鼻嘴脸,无不和我们中国人相同,但我们中国青年却多柔弱,未能到此健康地步。我接受着他们那种热烈诚挚的友情,心里感到万分的难过和万分的惭愧,又不禁热泪夺眶而出。

  当尚未上车、正在候车室里坐着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穿黄袍子的喇嘛。我和他攀谈,问他是不是活佛,他说:“是的,但已不准继续收徒弟。”“你是不是真心虔诚信佛呢?”“哪里是真心信仰!真心信佛的是猪猡!”他的回答使我十分诧异。在我国佛教势力还是很大,甚至留学生之中也有不少信奉佛教的,他们如果听了这位活佛的话,不晓得作何感想。

  沿途各站都有驻军排队欢迎。乌木斯克是沿铁道附近各大城市约定欢迎的总地点,各省的军政党三方代表,都赶到这儿候迎。我下车致礼,看见了那些政府人员都是衣服油污,拿着器物,有一位代表肋下挟着一柄铁铲,样子像一个油厨子。他向我致欢迎词,讲了一个多钟头的话,极有条理,极有热情。我问翻译:

  “他讲的是什么?”

  “他是省党部委员,讲的是欢迎词。”

  “他挟着铁铲干什么?”

  “他在工厂里做工,铁铲是他的工作器具。”

  “这太不像省党部委员的样子了。”

  “苏俄目前就是这种风气,人人以做工为荣耀,以穿脏污的衣服为可敬。假如一个人衣服穿得太整齐干净,反倒被人耻笑,被人攻击,不曰资本家,就是骂他新官僚。”

  我听说了后,对苏俄当局埋头苦干,建设新国家的情形,于惊奇之中深致无限的敬佩!“资本家”、“新官僚”只是两个人人引以为耻的名词,维持了全体人民的工作精神。

  忘记是在一个什么车站上,上来了一位苏俄的军区司令。这位老先生已经六十多岁。我因为他身负军事重任,想由他处更深一步地了解苏俄,经顾问替我们介绍后,我与他长谈起来。我问他许多问题,他都详尽相告,最使我觉得奇异的,是他告诉我他不是共产党员。我说:

  “你不是共产党员,政府怎么会叫你担负这样重要的军事行政责任呢?”

  “我本来是旧俄的老军官,现在政府所以肯畀我此职,一来因为我有三个儿子,都是共产党员,政府对我颇能信任;二来苏俄行的是征兵制,假使非党员便不能充任军官的话,便不免引起国民许多的疑难了。”

  他以为这是苏俄政府手段高明之处,说如此即可借他向百姓宣传,说政府并不一定重用党员,非党员的我们也一律重用,无分轩轾。我听了,甚是兴奋。

  后来他又说及一九二一年美日联军进占西伯利亚的情形以及苏俄获得最后胜利的原因,他说:

  “国际的联军配备和士兵的训练都很好,作战能力也不错。西伯利亚已经被他们占领了广大的城区。但苏俄红军所以卒能把顽强的敌人驱逐出境,第一是宣传工作做得好,我们用飞机散放传单,赤裸裸地揭露了敌国资本家进攻苏俄的野心和一般官兵为资本家效死的非计。敌军的下级官佐和士兵看了这些宣传品皆很受感动,渐渐都不肯出死命作战。第二是红军采取了致敌死命的游击战术。那次国际联军在西伯利亚布置了六千里地长的一道战线。

  这条过长的战线,他们无论如何也难以顾及周到。红军埋伏在战线两旁,抓着适当的机会,便随时予他们一个猝不及防的袭击;同时,对于他们的运输和接济也巧妙地给予许多阻碍和破坏,使他们随时随地都可遇到袭击。于是敌军陷于一种恐怖氛围中,顾此失彼,疲于奔命,无法可以克复他们的艰难和困苦。这两方面已够保证红军最后胜利的取得。再加上红军吃苦耐劳,战斗意志坚强,对于主义有深刻认识,以及到处都有广大民众的协助和合作,于是帝国主义者的联军便不得不在重大损失、无法支持的情况之下,退出俄境了。”

  军区司令的这番谈话,给我莫大的欣喜,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了。

  过乌拉山后,沿途各站都有不少的小贩。他们贩卖的都是全国各地特产的工艺品。我觉得这个办法很好,我想我国各地精美的土产也很多,像宜兴的陶器、无锡的泥塑、潍县的手杖、掖县的滑石等等,都是能引起中外旅客们心爱的物品。如果把全国各地这些工艺品运到铁路各站贩卖,岂不增加很大的销路!但这个事体不是仅凭百姓的力量所能办到的,而当时我们政府正忙于权力的争夺,又哪有心力管这些闲账呢!

  沿途各站都准备着热水,旅客们可以随意取用,不出水资。旅客下车喝水,都自动排队,按照秩序先后取饮,好像有人指挥似的,绝对没有争先恐后的现象。在我国,当火车进站,刚刚停下的时候,旅客们便一拥而下,等到火车行开,又拼命地往上挤,那种你推我挤,紊乱纷杂的情形,与这儿秩序井然的现象一比较,真令人生无限感慨!我看这不是一件小事,完全表现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化与精神,决不是政府的功令、军警的打骂所可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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