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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首都革命以后(3)


  京绥路上改革货运办法,也是得罪外人的一件事。原先京绥路上货运的惯例,凡是外国商人运货,只须拿着货运联单,向税关纳税一次,即直达目的地,不用再纳;华商则遇关必纳,层出不穷,手续极为繁难。这是一点,再则外商仗着洋威,不知凭什么就获得货运的优先权,有货尽先运出;华商的货物却在站上堆积如山,许多日子运不出去,若一旦被雨,便不免霉烂毁坏,损失不赀。我查知了这些情由,深觉不平,即找路局负责者,与之另定规例,一反其道,尽先输运中国人的货物,把外商之货屈居其次。结果是翻了过来:华商的货物先一车一车地运走,而外人的货却滞阻不能畅运了。我以为此事办得最为合理。因为一则京绥路是中国的铁路,中国人自当享有优先权;二则中国国民经济,处处受外商压迫,不能抬头,国家理当尽力扶助提倡,以挽权利,而塞漏巵。外国商人对于此事如何恨我,我也不能管他了。

  有一次,有个日本武官要到赐儿山游历,托人征求我的同意。我的答复是准许他去。他从赐儿山游历回来,又来见我。我问他说:

  “你这次游历,有什么感想没有?”

  不料他很轻薄地回答道:“我见到赐儿山一带的情形和几十年前的高丽差不多,因为那时高丽的山多半没有树,这赐儿山一带,也是没有树!”

  我听他这话,是有意要在我面上侮辱我国,居心可恶,不能容忍,我便说:

  “最近我有几个朋友从日本回来,和我谈起来,总说日本简直是个妓女国家。我倒不很相信。那几个朋友之中,有的寓所和你家是街坊,并且还和你家中人熟识,他也见过你母亲,说你母亲长得很好看,和窑姐儿差不多!”我怕他不懂我的意思,又补上说,“你母亲现在和妓女完全一样,虽然我知道她不是!”

  我说了这几句话,翻译却不肯照译,说:“这不得罪人吗?”我说:“他有意侮辱我们国家,我们就怕得罪了他吗?何况我们不是为自己得罪他,我们是为国家得罪他,我们也不是愿意得罪他,实在不如此,即自己良心难安。”

  终于逼着翻译照着译了。那武官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因为我说赐儿山和高丽一样呢?”

  “是不是,你自己想一想好了。”

  结果他很不痛快地走了。后来许多人来劝我,说我不当这样结怨于日本人。还有一位驻察哈尔外交特派员包士杰特别为此事来找我辩论,说我对日人此语未免太过。我说:“你没有深思一番,若曾深思,必嫌我的话还说得不够。三国上述诸葛亮舌战群儒,薛琮谓刘玄德乃织席贩履之徒,出身微贱,而孟德为曹相之后,系出贵冑云云。诸葛亮闻而大怒,立刻起而以牙还牙。薛琮骂刘备,诸葛亮为何生气?金圣叹批道:‘对奴骂主。’辱其所事之主,尚且不许;人家侮辱咱们国家,咱们若是甘而受之,对得起咱们的国家人民么?你不懂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礼尚往来的道理,如何办得外交?”这样不客气地说了一顿,当时唐悦良亦在座。

  还有位日本驻张家口的领事,也是一个狂妄荒诞的家伙。有一天唐悦良和包士杰两人满头是汗,气喘喘地跑来见我。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地慌忙。他俩说:

  “刚才我们同日本领事在一块儿吃饭,他喝醉了酒,发起脾气来,把我们辱骂一顿,骂得很是不堪。特意跑来向督办报告。”

  我说:“你们说的这话真是特别得很!他只一个人,你们是两个人,骂也没有你们嘴多,打也没有你们手多。若出了事,我替你们担当。为什么白白地受他一场骂,丧自己的颜面,辱国家体统呢?现在你们要赶快回去,还骂他一顿回来,否则你们没脸子来见我!”

  他二人听我如此说,果然回转去,骂了那荒唐领事一顿,那领事也只好瞪着眼,没有办法。外交官代表国家人民,若是不知自尊自重,随便丧礼失言,如何要得?日本政府选派武官外交官到中国,都是这一流无品无学的人物,想见他们国家的政治文化并不见得怎样高明!

  这位日本领事因为驻在张家口,和我们少不得常有来往。他使唤他女人如畜生,常和我说他的女人很会唱歌,叫他女人抱了琴出来,唱歌给我们听。每有客至,他女人亦必跪地相迎,那种种卑贱神态,完全和奴隶一样,真令人看着难过!“爹千斤,妈二两”,日本女子受男子这样的压迫与蹂躏,我看他们文化比起中国来,差得太远了,这简直是野蛮国家的现象。我常常可怜日本女子,想着他们何时才能脱离男子的压迫,跳出奴隶的地位,享受人的权利呢?

  还有一件事,也使我认识了帝国主义说教者的嘴脸,使我知道他们之中有些对于弱小民族的同情竟然是假的。当残酷的五卅惨案发生后,我对于全世界基督教徒主持正义的呼吁,既如石沉大海,没有引起什么有力的反响。后来有一位加拿大人名叫古约翰的来看我。他是我的多年老朋友,在常德时就已相识,每年都要见面几次。那次我又提到五卅惨案的事,我问他说:“您说英国人在中国这种行为到底对是不对?”

  “那些乱党胡闹,怎么不应该开枪打?”他毫不迟疑地这样回答。

  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我按住了激愤,向他说道:

  “古先生你再说一次!我要求你不要说英国人的话,我也不说中国人的话,你我都是上帝的儿子,今天咱们说一句上帝儿子的话;英国巡捕拿着枪向中国徒手工人学生胡乱射击,这种行为到底对是不对?你凭着良心再回答我一次!”

  他说:“他们都是乱党,开枪是对的!”

  我就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我说:“我和你相识了这些年我可错认了你!我倒要看看你的心肝,是不是生错在胳膊窝?”说着,我就拉开他的胸口,在上面推了几推:“我要把你的良心推到中间来,你再说一次!”于是我就沉下脸,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这是昧着良心说话!我被你骗了,你是冒充教徒!你其实倒是帝国主义者最凶恶的走狗!”从这次以后我再也不愿意见他。

  帝国主义者的凶狠残恶,泯灭天良是一回事,但我们固步自封,自甘落后,不能日新又新地往前进取,求发展,也是不能否认的。在张家口住着一个名叫梅顺生的德国人,他原是汽车司机出身,因会做生意,赚了钱,娶了一个中国女子为妻,生了五个孩子。他用他女人名字,在张家口置了产业,大规模地经营园艺。有一天,被邀往他家去参观,使我大开眼界。常听人说京北如张家口一带,因气候苦寒,种菜种瓜都不能肥大。这话听来似乎有理,所以我颇不置疑。但我这次在梅顺生家里所见的情形,却使我大为惊异。他种的菜和瓜,不但并不瘦小,而且反比任何地方的都格外的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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