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及梦远游赋

梦远游赋

　　老氏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大哉，圣人之知微乎！夫生者，一气之暂聚耳。有天地之和，自然之力，以运其行止，节其夭寿，非智力之所能扶，明矣。而举世矻矻，莫不保持形骸，谓为已有，执迷妄往而不返。小者攘礼乐、窃忠信以贾誉，大者盗天地之权，至于忘身。道德之衰，皆〔《英华》误作“偕”〕此物也。余生于浮而长于妄，汨没当世，与群动俱，智不能逃形于名声之缰鏁，脱屣于冠冕之笼槛。及其世界颠倒，万物反复，始返照收视，以观身世，然后知一生之患假合，岂直刍狗土苴〔《英华》一作“梗”〕热焰聚沫而已。则我之身也，与百忧偕长，况重险之中乎？思欲冲三清，岀五浊，乘凌虚极，与造物者为伍，莫有由矣。尝中夜梦飞升太空，若有以名迹见诮者，觉而自失，乃为赋以状远游，且旌悟道之晩也。其词曰：

　　仰太素兮，观元精之烟熅。孰官司乎物物兮，得流形而为人。太皡遗我八卦，藏天地于文字，黼而黻之，为圣为智。褒衣之徒，相与击建鼓而揭日月兮，奔孝慈而走仁义。其〔《英华》一作“而”〕弊也，古是而今非，身贱而名贵。骖驔馺沓兮，道路屯云而奔波；绚焕轇轕兮，玉帛钟鼓之骈罗。霍𤐰兮心悬天地而火驰，苍黄兮得未终也而失已。继之百骸与日月并走，〔《英华》一作“驰”〕五藏与哀乐交战，羲和未及弭辔，荣枯纷而万变。何生涯之侘傺兮，蹇吾降此中州。

　　凭世道以上下。若涉水而无津兮，与吹万同其波流。况世绪坱轧〔《英华》作“圠”〕兮，如棼丝之相樛〔《英华》：一作“缪”〕见辰极之低昂兮，知杞人之殷忧。顾兔呀以蚀月兮，天地闭而云愁。凤凰焚其故巢兮，遶旧国以失俦。埃壒塕以上薄兮，虞罗纷其四周。吾始未知夫六合湫隘之若此，孰与吾兮远游？岂无太清之路兮，夫何漫漫而迢遰？望帝乡之低佪兮，微白云与之偕逝。澄予神于遥夜，与颢气期乎无垠。真境沕穆以傍感，精诚熏然而来亲。歘乘梦以奋飞，博至灵〔《英华》：一作“虚”〕以上宾。望见碧落，天地如掌，洞开八门，别有万象。亭亭物外，乘化直上，身世双遣〔《英华》作“遗”〕独与道往。

　　其往也，泛兮若游鱼振鳞而泳清川，冏兮若胡雁得顺风而缘秋天。忽不知谁之身，夫何为者？䍘〔《英华》一作“深”〕入空界，七耀在下。问予津于混茫兮，蹇倘佯以延伫。若有人兮缥缈，指人间以唁予曰：“凤兮凤兮，何德之暌？天固桎若以礼义，梏若以机事，盍支离其德而起〔《英华》一作‘逃’〕乎物累？使逸翮可得而笼樊兮，孰云夫吾毛〔《英华》作‘五色’，又作‘五毛’〕之自异？天运地载，刚柔生焉，千变万化，如环无端。彼兴废与往复，同大壑之波澜。将令归根，明征其源，则吾与若皆幻也，又奚睢盱于其间？幻未始有封，物未始有壃，成则亏，进则伤，无汨而和，无易而方，山立其中央，善汝行，密汝藏，道将自光。吾在大罗之上，元都之所，乾坤为家，日月为宇。嘘吸元气，太虚之下〔音户〕尚一乃心，勿谓道阻。游乎无穷，吾顾见汝。”

　　奉真告以自省兮，五情惄〔《英华》作“愁”〕其增热。哀攀龙之无阶兮，思过〔《英华》：一作“遇”〕天之曷月。未知去下方几万亿兮，退将返遵吾归辙。修玉虚以下降，济银汉以中歇。凭东井以俯视，识故国之城阙。千门万户，遥如蚁穴，百川绮分，五岳罗列。觅旧山与乔木，才依稀而明灭。见伊川〔一有“之”字〕大道，鞠为戎狄；历阳故人，半作鱼鳖。〔《英华》：一作“龟”〕曩之奔命于市朝者，如纷纭飞驰，讘讘嗤嗤，蹩躠蹁蹮，肖翘陆离，若虮虱之聚坏絮，蜘蛛之乘游丝。

　　吾乃〔《英华》“乃”字下误有“命”字〕今日识群动之变态兮，莞然倚长空而笑之。亦既自得，周览未毕，愓焉形开，万象如〔《英华》一作“都”〕失，群有俨以皆作，百虑缤其来归。乃夙昔之人寰，始故时之喧卑，向之俯仰欣戚，无非妄者，然后知吾之生也与妄〔《英华》有“皆”字〕生，邪气乘之，万缘合并，为忧为患，为亏为盈。彼君子〔《英华》有“兮”字〕方碌碌然自以为觉，犹饰妄以贾名，安知圣人不以世界为重狴，生死为大梦，视变化与〔《英华》一作“以”〕品类，亦犹〔《英华》一作“由”〕神交〔《英华》有“之”字〕飞动。

　　与遗〔《英华》：一作“贵”〕物以顾身兮，悟生浮而质陋。以一气之倐〔《英华》作“秒”〕忽，与万化而纷糅。自视翼〔《英华》作“俄”〕然，寄形宇宙，尚何能濡首于荣辱之境，甘心〔《英华》：一作“口”〕于哀乐之囿？鹪鹩于飞，载翩载翻。〔《英华》：一作“翾”〕君子至止，栖息化元，独立道〔《英华》作“载”，又作“乾”〕枢，怡神胚浑。万物转薄，吾真长存。止水不波，浮云无根。与时盈虚，委质乾坤。倚伏相轧，吉凶同源。物各自尔，予欲无言。优哉游哉，聊以穷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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