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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權


  天下之事最為難應者,百萬之衆卒然臨之,而羣情有不測之憂。坐觀其來而望風請命,則懼至於失吾之大計;起而欲拒之,則又懼力之不足,而反為大患。唯英雄之君為能出身以當之而其氣不懾,觀其勢,審其人,隨其事變而沛然應之,切中機會而未嘗有失。此固非僥倖於或成,而畏謹者之所能為也。故吾欲拒之,則以至寡當至衆,而吾能保其必勝。而不拒之,則啗以甘言,濟以深謀,而彼必不敢動。二者之所為不同,而均於有成效。昔者漢髙帝之據闗,嘗欲納項籍矣。而孫權之據江東,則舉兵而拒曹公。事變不同,應之亦異。何以言之?項籍劫諸侯之兵,西向入秦,所當者破,勝氣百倍,此其勢固不可拒也。而籍之為人,勇而無謀,氣雖行然,而有不忍之心,可下以言,則亦何必拒之哉?曹公并荆州之衆,東向俱下,而輕騎兼進,千里趨利,復與吳爭,長於舟楫之間,此其勢易拒也。而公之為人,智而多詐,其言甘,其心忍,一罹其手,莫之能救,則雖欲不拒,不可得已。觀其勢,審其人,而後可以當大變也。

  當時之人乃教髙祖拒而勸孫權降,可謂兩失機矣。方帝封秦府庫,還軍灞上,其計善矣。一惑其說,遽命拒闗。鴻門之役,微項伯幾殆。使帝能因籍之來,開闗延之,身往見籍,再拜賀救趙之功,作而曰:“秦為亡道,英雄並起。章邯舉全國之師出闗擊之,驅滅羣英如獵狐兎。當此之時,邯以為天下易與耳,渡河擊趙,偃然不顧。將軍整數萬之衆,趨救鉅鹿,焚棄輜重,身先士卒,叱咤生風,震呼響應。將軍有死之心,士卒無生之氣,人百其勇,秦軍大潰。諸侯觀之心戰膽栗,始知將軍為真英雄,膝行而前莫敢仰視。敢賀。”又再拜謝所以破秦,作而曰:“臣與將軍戮力攻秦。將軍渡河救趙,大破秦軍。秦之良將勁卒盡於鉅鹿。臣得引兵略地,通行無累,乘虛入闗,遂降子嬰,憑藉威靈得展尺寸。不然,臣何以至此?敢謝。”又再拜,請分王之約,作而曰:“臣自入闗,秋毫無所取,籍吏民,封府庫,還軍灞上以待將軍。將軍存亡定危救敗繼絶,於天下功最多,宜為盟主,以幸天下裂土行封加惠於諸侯。將軍世居大楚,身為霸王,臣願得如約居闗中,與諸侯比肩錯壤。臣事大楚世為西藩,異者擊之,非臣之私,實將軍之大義。敢請。”

  彼籍素不忍,可啗以言,吾曲意推之,則必欣然而受,固不背吾闗中之約矣。吾得王闗中,然後收英雄之士,合義從之衆。厲兵南向,則全蜀可談笑而取;抗旌北首,則兩河可指揮而定。席捲燕趙,電掃齊魯,據形勢之雄,懾項籍之氣。然後三面竝進以攻之,則彼將拱手就縛,亦何至於屢戰屢敗重殘天下之民哉?張子房號為知天下之大計者,見其距闗不能預為之謀,事迫而僅能解之,此豈其慮有所不及耶?抑知之而不敢告耶?然幸而謝過之後,籍猶使之王巴蜀,得乘釁而取闗中,而爭天下。茍王之於燕趙,若齊魯之間則大失機矣。天下豈遽為漢有哉?此其成特出於幸也。

  若夫孫權葢亦不惑於流議矣。審操可拒,卒置衆說而斷用周瑜,使與劉備叶力期必拒之。遂破孟德,開拓荆州,非惟免虎口,而且有大功,此其臨大變而不懾。豈幸也哉?權既不懾於孟德,而魏文繼立,始曲意事之,啗以甘言,效其珍物,有求則從,惟恐少拂其意,欲待其驕而乘其變,其謀深矣。不幸而司馬仲達在魏,而其謀卒不獲騁。此則遇時之不幸,而非權之罪也。夫髙帝之英雄,非權之所能髣髴,而帝之成實出於幸,權之不成實出於不幸。故夫天下之事,未可以成敗而定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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