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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朝鲜主称臣乞降 卢督师忠君殉节(2)


  清太宗既斩了朝鲜罪首,无东顾忧,遂专力攻明。适值明朝流寇四起,贼氛遍地,李闯张献忠十三家七十二营,分扰陕西河南四川等省,最号猖獗。明朝的将官,多调剿流贼,无暇顾边,太宗遂命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降将,攻入东边,明总兵金日观战死,复于崇德三年,授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统右翼兵,岳托为扬武大将军,统左翼兵,分道攻明,入长城青山口,到蓟州会齐。

  这时明蓟辽总督吴阿衡,终日饮酒,不理政事,还有一个监守太监邓希诏,也与吴阿衡性情相似,真是一对酒肉朋友。至清兵直逼城下,他两人尚是沈醉不醒,等到兵士通报,阿衡模模糊糊的起来,召集兵将,冲将出去,正遇着清将豪格,冒冒失失的战了两三回合,即被豪格一刀,劈于马下。【到冥乡再去饮酒,恰也快活。】麾下兵霎时四散,清兵上前砍开城门,城中只有难民,并无守兵,原来监守太监邓希诏,见阿衡出城对敌,已收拾细软,潜开后门逃去,守兵闻希诏已逃,也索性逃个净尽。【还是希诏见机,逃了性命,可惜美酒未曾挑去。】

  清兵也不勾留,进行至牛阑山,山前本有一个军营,是明总监高起潜把守。高起潜也是一个奄竖,毫无军事知识,闻清兵杀来,三十六策,走为上策。崇祯帝惯用太监,安得不亡?清兵乘势杀入,从芦沟桥趋良乡,连拔四十八城,高阳县亦在其内。故督师孙承宗,时适家居,闻清兵入城,手无寸柄,如何拒敌?竟服毒自尽。子孙十数人,各执器械,愤愤赴敌,清兵出其不意,也被他杀了数十名,嗣因寡不敌众,陆续身亡。【完了孙承宗,完了孙承宗全家。】此外四十多城的官民,逃去的逃去,殉节的殉节。

  清兵又从德州渡河,南下山东,山东州县,飞章告急,兵部尚书杨嗣昌,仓猝檄调,一面檄山东巡抚颜继祖,速往德州阻截,一面檄山西总督卢象升,入卫京畿。继祖奉到檄文,忙率济南防兵,星夜北趋,到了德州,并不见清兵南来,方惊疑间,探马飞报清兵从临清州入济南,布政使张秉文等,统已阵亡,连德王爷亦被掳去。

  看官!你道德王爷是何人?原来是大明宗室,名叫由枢,与崇祯帝系兄弟行,向系受封济南,至此被掳,这统是杨嗣昌檄令移师,以致济南空虚,为敌所袭,害了德王,又害了济南人民。颜继祖闻报大惊,又急率兵回济南,到了济南,复是一个空城,清兵早已渡河北行。继祖叫苦不迭,只得据实禀报。杨嗣昌至此,惶急异常,密奏敌兵深入,胜负难料,不如随机讲和。

  崇祯帝不欲明允,暗令高起潜主持和议,适卢象升奉调入京,一意主战,崇祯帝令与杨嗣昌、高起潜商议,象升奉命,与二人会议了好几次,终与二人意见不合。【未曾出兵,先争意见,已非佳兆。】

  象升愤甚,便道:“公等主和,独不思城下之盟,春秋所耻。长安口舌如锋,宁不怕蹈袁崇焕覆辙么?”

  嗣昌闻言,不禁面赤,勉强答道:“公毋以长安蜚语陷人。”

  象升道:“卢某自山西入京,途次已闻此说,到京后,闻高公已遣周元忠与敌讲和,象升可欺,难道国人都可欺么?”

  【是一个急性人物。】

  随即怏怏告别。寻奏请与杨、高二人,各分兵权,不相节制。折上,由兵部复议,把宣大山西兵士属象升,山海关宁远兵士属高起潜。崇祯帝准议,加象升尚书衔,克日出师。

  象升麾下,兵不满二万名,只因奉命前驱,也不管好歹,竟向涿州进发。【忠而近愚。】途中闻清兵三路入犯,亦遣别将分路防堵,无如清兵风驰雨骤,驰防不及,列城多望风失守。嗣昌即奏削象升尚书衔,又把军饷阻住不发。象升由涿州至保定,与清兵相持数日,尚无胜败,奈军饷不继,催运无效,转瞬间军中绝食,各带菜色。

  象升料是杨嗣昌作梗,自知必死,清晨出帐,对着将士四向拜道:“卢某与将士同受国恩,只患不得死,不患不得生。”

  众将士被他感动,不由的哭作一团。【我看到此,亦自泪下。】旋即收泪,愿随象升出去杀敌。象升出城至巨鹿,顾手下兵士,只剩五千名,参赞主事杨廷麟,禀象升道:“此去离高总监大营只五十里,何不前去乞援?”

  象升道:“他只恐我不死,安肯援我!”

  廷麟道:“且去一遭何如?”

  象升不得已,令廷麟启行。临别时执着廷麟手,与他一诀,流涕道:“死西市,何如死疆场?吾以一死报国,犹为负负。”

  【语带寒潮呜咽声。】

  廷麟已去,象升待了一日,望眼将穿,救兵不至。象升道:“杨君不负我,负我者高太监,我死何妨,只要死在战场上面,杀几个敌人,偿我的命,方不徒死。”

  遂进至嵩水桥,正见清兵峰拥前来,胡哨一声,把象升五千人围住。象升将五千人分作三队,命总兵虎大威领左军,杨国柱领右军,自己领中军,与清兵死斗。清兵围合数次,被象升杀开数次,十荡十决。清兵亦怕他厉害,渐渐退去。象升收兵扎营。是夜三鼓,营外喊杀连天,炮声震地,象升知清兵围攻,忙率大威、国柱等,奋力抵御,可奈清兵越来越多,把明营围得铁桶相似。

  两下相持,直到天明,明营内已炮尽矢竭,大威劝象升突围出走。象升道:“吾受命出师,早知必死。此处正我死地。诸君请突围而出,留此身以报国!卢某内不能除奸,外不能平敌,罢罢!从此与诸君长别。”

  【此恨绵绵无尽期。】

  遂手执佩剑,单骑冲入敌中,乱斫乱劈,把清兵杀死数十百名,自身也被四箭三刀,大叫一声,呕血而亡。【如此忠臣。为权阉所陷没,可恨!】

  象升自擢兵备,与流寇大小数十战,无一不胜,且三赐尚方剑,未曾戮一偏裨,爱才恤下,与士卒同甘苦,此次力竭捐躯,部下亲兵,都随了主帅殉难,大威、国柱,因象升许他突围,方杀开血路而去。

  象升既死,杨廷麟始徒手回来,到了战场;已空无一人,只见愁云如墨,暴骨成堆,【二语可抵一篇吊古战场文。】廷麟不禁泪下。检点遗尸,已是模糊难辨,忽见一尸首露出麻衣,仔细辨认,确是卢公象升。原来象升新遭父丧,请守制不许,无奈缞绖从戎。廷麟既得遗尸,痛哭下拜,【我亦欲拜之。】亲为殓埋,遂会同顺德知府于颖,联名奏闻。杨嗣昌无可隐讳,只说象升轻战亡身,死不足惜。

  崇祯帝误信谗言,竟没有什么恤典。到了高起潜星夜遁回,廷臣始知起潜拥兵不救,交章弹劾。起潜下刑部狱,审问属实,有旨正法。这杨嗣昌仍安然如故,后来督师讨贼,连被贼败,始畏惧自杀。小子曾有一诗吊卢公象升云:

  慷慨誓师独奋戈,臣心未死耻言和。
  可怜为国捐躯后,空使遗人雪涕多。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再行表明。

  *==*==*

  朝鲜之不敌满洲,固意中事,然亦由朝鲜漫无防备之故。乞盟城下,屈膝称臣,受种种胁迫之条约,真是可怜模样,然亦未始非其自取耳。若明廷统一中原,宁不足与满清敌?顾于熊廷弼、袁崇焕,则杀之磔之,于孙承宗则免职回里,任其殉节。独遗一善战之卢象升,又为权阉所忌,迫死疆场。谁为人主,而昏愦至死?故人谓亡明者熹宰,吾谓熹宗犹不足亡明,亡明者实崇祯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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