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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戮勋戚皇叔篡位 溺懿亲悍将逞谋(3)


  既而演又密启,说是人心未定,恐防变起,非早定名位,不足安天下。太皇太后娄氏,本已有心立演,即下令废齐主殷为济南王,出居别宫,命演入纂大统。不过另有戒语,嘱演勿害济南王。演接奉母后敕令,喜如所愿,便即位晋阳,改元皇建。乃称太皇太后娄氏为皇太后,改号李太后为文宣皇后,迁居昭信宫。封功臣,礼耆老,延访直言,褒赏死事,追赠名德,大革天保时旧弊。惟事无大小,必加考察,未免苛细贻讥。中书舍人裴泽,尝劝演恢宏度量,毋过苛求。

  演笑语道:“此时嫌朕苛刻,他日恐又议朕疏漏呢。”

  未几欲进王晞为侍郎,晞苦辞不受。或疑晞不近人情,晞慨然道:“我阅人不为不多,每见少年得志,无不颠覆,可见得人主私恩,未必终保。万一失宠,求退无地。我岂不欲做好官,但已想得烂熟,不如守我本分罢!”

  【语似可听,惟问他何故教猱升木?】

  演进弟湛为右丞相,淹为太傅,浟为大司马。浟即尔朱氏所生,为高欢第五子。立妃元氏为皇后,世子百年为太子。百年时才五岁。

  看官听着!这长广王湛,助演诛仇篡位,无非望为皇太弟,演亦口头应许,此时忽背了前言,把五岁的小儿立做储君,你想长广王湛,怎肯心平气降,毫无变动呢?这且慢表。

  且说梁丞相王琳,闻陈廷新遭大丧,嗣主初立,国事未定,料知他不遑外顾,遂令少府卿孙瑒为郢州刺史,留总庶务,自奉梁主庄出屯濡须口,并致书齐扬州行台慕容俨,请他救应。俨因率众出驻临江,遥为声援,琳遂进逼大雷。陈将侯瑱、侯安都、徐度等,调集戍兵,严加防御。安州刺史吴明彻,素称骁勇,夤夜袭湓城,哪知王琳早已料着,预遣巴陵太守任忠,伏兵要路,击破明彻。明彻单骑奔回,琳即引兵东下,进至栅口。

  陈将侯瑱等出屯芜湖,相持历百余日,水势渐涨。琳引合肥、巢湖各守卒,依次前进,瑱亦进军虎槛州。正拟决一大战,琳忽接到孙瑒急报,乃是周荆州刺史史宁,乘虚袭攻郢州,城中虽然严守,终恐未能久持等语。此时琳进退两难,又恐众心摇动,或至溃散,不得已将瑒书匿住,但领舟师东下,直薄陈军。齐仪同三司刘伯球,亦率水兵万余人,助琳水战,再加齐将慕容子会,带领铁骑二千,进驻芜湖西岸,助张声势。可巧西南风急,琳自夸天助,引兵直指建康。那陈将侯瑱,佯避琳锋,听他急进。待琳船已过,徐出芜湖,截住琳后,西南风反为瑱用。琳见瑱船在后尾击,使水军乱掷火炬,欲毁瑱船,偏偏火为风遏,竟被吹转,反致自毁船只。

  瑱麾众猛击琳舰,并用牛皮蒙冒小艇,顺流撞击,又熔铁乱浇琳船,琳军大败。各舰多遭毁没,军士溺死甚众,余或弃舟登岸,亦被陈军截杀垂尽。齐将刘伯球被擒。慕容子会屯兵西岸,望见琳军战败,麾兵返奔,自相践踏,并陷入芦荻泥淖中,骑士皆弃马脱走。不意陈军追至,奋勇杀来,齐兵越加惶急,四散窜去,剩下子会一人一骑,也被陈军捉归。独王琳乘着舴舰,突围出走,得至湓城。众旨散尽,只挈妻妾及左右十余人,北向奔齐。

  梁侍中袁泌,御史中丞刘仲威,曾留卫永嘉王庄,闻琳已败北,用轻舟送庄入齐,仲威随去,泌南来降陈。琳将樊猛与兄毅亦趋降陈营。陈军复进指郢州,郢州城下的周兵,探得陈军将至,撤围自去。守吏孙瑒,举州出降陈军。好几年经营的王琳,弄得寸土俱无,枉费气刀。【三窟几已失尽。】

  齐主演方在篡位,倒也没工夫计较,惟周大司马宇文护,听得陈军如此威武,颇为寒心,独想出一法,遣归陈衡阳王昌,使他自相攻害。昌致书陈主,语多不逊【也是自寻死路】。陈主蒨召入侯安都,凄然与语道:“太子将至,我当别求一藩,为归老地。”

  安都道:“主位已定,怎得再移!从古岂有被代天子,臣愚不敢奉诏!”

  陈主蒨道:“将来如何处置衡阳?”

  安都道:“令他仍就藩封便了。彼若不服,臣愿往迎,自然有法处置。”

  杀昌意已在言下。陈主蒨即命安都赍敕迎昌,授昌为骠骑大将军,扬州牧,仍封衡阳王。昌奉命渡江,与安都同坐一舟,安都诱昌至船头,托言观览景色。昌出与安都并立,不防安都用手一推,站足不住,便堕入江中,随波漂没。安都假意着忙,急令水手捞取,捞了半日有余,才得了一个尸骸,乃返报陈主。陈主命依王礼埋葬,封安都为清远公。【安都得封,可知陈主本心。】

  侍郎毛喜曾陷没长安,与昌俱还。他尚似睡在梦里,上言宜通好北周,与他和亲,陈主乃使侍中周弘正西行,与周修好。那陈将侯瑱等,已乘胜进攻湘州,周遣军司马贺若敦,率步兵赴援,再遣将军独孤盛,领水军俱进。会秋水泛滥,粮输不继,敦恐瑱探知虚实,乃在营内多设土囤,上覆以米。瑱使人侦探,果然被赚,不敢进逼。敦又增修营垒,与瑱相持,瑱亦无可如何。正拟退归,忽闻周主毓中毒暴亡,另立新主,料他内外必有变动,乐得留兵湘州,伺隙进取。

  究竟周主如何遇毒?原来就是宇文护嗾使出来。周主毓明敏有识,为护所惮。护佯请归政,竟邀允许,但令护为太师雍州牧。当下改元武成,由周主亲览万机。护弄假成真,欲巧反拙,遂密谋不轨,又起了一片杀心。

  好容易过了一年,护使膳部中大夫,置毒糖饼中,进充御食,周主毓食了数枚,不禁腹痛,自知不幸中毒,口授遗诏五百余言,并召语群臣道:“朕子年幼,未能当国,鲁公邕系朕介弟,宽仁大度,海内共闻,将来弘我周家,必需此人,卿等宜同心夹辅,勿负朕言!”

  言讫遂殂,年仅二十七岁。

  鲁公邕已入为大司空,不烦远迎,便奉遗诏即皇帝位,追尊兄毓为明皇帝,庙号世宗。越年改元保定,进宇文护为大冢宰、都督中外诸军事。那时郢州援将独孤盛,已被陈军袭破杨叶洲,率众遁还。巴陵降陈,贺若敦亦支持不住,拔军北归,湘州亦下。巴湘入周数年,至此乃复为南朝所有了。

  周主邕甫经践阼,不欲再行兴兵,更兼陈使周私正前来修好,待命已久,乃拟与南朝讲和,索还俘虏,且许归始兴王顼,使司会上士杜杲,偕弘正南下报聘。

  时陈主蒨已立长子伯宗为太子,次子伯茂为始兴王,奉皇伯考昭烈王道谭宗祀,改封顼为安成王。昭烈二字系始兴王道谭谥法,顼尚在周,无故徙封,乃以次子过继,陈主之心术益见。既由周使来聘,不得不召入与议,互订和约。杜杲素长词辩,除索还俘虏外,更请相当酬报。陈主蒨许让黔中地及鲁山郡,杲乃称谢而去。

  陈主蒨本纪元天嘉,与周议和,系天嘉二年间事,至天嘉三年,安成王顼,始由周使杜杲,护送南归。陈主授顼侍中中书监,亲中卫将军,得置佐史。并引见杜杲,温颜与语道:“家弟今蒙礼遣,受惠良多,但鲁山不返,亦恐未能及此。”

  杲从容答道:“安成王在长安,不过一个布衣,若送归南都,乃是陛下介弟,价值甚重,非一城可比。惟我朝敦睦九族,推己及人,上遵太祖遗训,下思睦邻通义,所以遣使南还。若云以寻常土地,易骨肉至亲,这却非使臣所敢闻呢!”

  陈主闻言,不禁怀惭,赧然语杲道:“前言聊以为戏,幸勿介意。”

  【一言已出,驷马难追,即欲掩饰,恐已被外臣窃笑。】

  因厚礼待杲,复遣侍郎毛喜,与杲同诣长安,乞归安成王顼妻子。所有芜湖擒归诸周将,一体放还,周亦送归顼妃柳氏,及顼子叔宝,于是陈周言归于好。小子有诗讥陈主蒨道:

  伯氏吹壎仲氏篪,鸰原急难要扶持;
  如何只为儿孙计,福不重邀祸已随。

  陈主蒨既与周和,复欲与齐通好,毕竟有无头绪,且至下回再详。

  *==*==*

  杨愔负魏不负齐,而独为高演所杀,论者咸为愔呼冤,愔何冤哉?如愔不诛,是真无天道矣。彼本东魏故臣,助洋篡国,胁逐故主,又敢妻母后,蔑绝人伦,一死尚有余辜,安得为冤?即以事齐论之,高洋狂暴,未闻出言谏诤,且简囚供御,身进厕筹,无耻若此,忠果安在?其所以谋除二王者,亦无非为固位计耳。演杀愔,并杀愔党,愔党或为愔所累,或至含冤,愔固不足惜也。若夫演之篡国,何莫非高洋之自取,洋得令终亦幸矣,其能保全子嗣乎!

  陈主蒨乘机嗣立,授意安都,挤死衡阳王昌,甚至本生兄弟,亦且加忌,始兴一脉,遽令次子继承,视生弟如死弟,何其无骨肉情!及顼得生还,幸而免死,冥冥中似若有相之者。高洋杀浚、涣而不能杀演、湛,陈主蒨害昌而不能害顼,卒至后患相寻,南北一辙,此王道之所以贵亲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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