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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汪寇目中计遭诛 尚美人更衣侍寝(1)


  却说嘉靖三十六年四月间,奉天、华盖、谨身三殿,偶然失火,损失甚巨,世宗下诏引咎,修斋五日。嗣用术士言,拟速建正阳门楼,作为厌禳。文华职任工部,无可推诿,奈朝旨命他两日竣工,一时仓猝,哪里办得成就,因此慌张起来。当下鸠工赶筑,早夜不绝,偏是光阴易过,倏忽间过了两天,门楼只筑成一半。适严嵩入直,世宗与语道:“朕令文华督造门楼,兴工两日,只筑一半,如何这般懈弛,敢是藐朕不成?”

  嵩复奏道:“文华自南征以来,触暑致疾,至今未愈,想是因此延期,并非敢违慢圣旨呢。”

  【也算回护文华。】

  世宗默然不答。嵩退直后,即饬世蕃报知文华,令他见几引疾,免得遭谴。文华自然遵行,拜疏上去,当由世宗亲自批答,令他回籍休养。文华接旨,只好收拾行装,谢别严府。欧阳夫人,尚是怜他,命他留住数日,文华也就此留京,意中还望复职。

  适世宗斋祀,停进封章,文华令荫子怿思,【文华宗宪子,各任锦衣千户,已见上回。】请假宫中,说是送父启程,无非望世宗再行留他。不料有旨传下,竟斥怿思顾家忘国,着即戍边;文华意存尝试,目无君上,应削职为民。【又是弄巧成拙。】文华见了此旨,不由的涕泪交流,形神俱丧,又经父子泣别,愁上加愁,没奈何带着家眷,雇舟南下。他平时本有盅疾。遇着这番挫折,正是有生以来第一种失意事,哪得不故疾复发。一夕,忽胀闷异常,用手摩腹,扑的一声,腹竟破裂,肠出而死。【想是中饱太多,致此孽报。】所有娇妻美妾,扶丧归去,把从前富贵荣华,都付作泡影了。

  且说胡宗宪闻文华罢归,失了内援,心中未免懊怅,所应剿的海寇,虽已除了徐海、陈东诸人,尚有汪直未死,仍然纵横海上。宗宪与汪直,同系徽人,直为海寇,母妻未曾带去,被拘狱中,宗宪令同乡士卒,至徽州释直母妻,迎至杭州,馆待甚厚,且亲去慰问一次,嘱他母妻致书招直。直得家书,才知家属无恙,意颇感动。宗宪又遣宁波诸生蒋洲往说汪直,直喟然道:“徐海、陈东、麻叶三人,统死在胡督手中,我难道也自去寻死么?”

  蒋洲道:“此言错了。徐海、陈东等人,与胡督并非同乡,所以为国除害,不得不尔。君与他同籍徽州,应有特别情谊。现在足下宝眷,俱在杭州,一切衣食,统由胡总督发给,足下试思!若非念着乡亲,肯这般优待么?”

  直复道:“据你说来,胡督真无意害我么?”

  蒋洲道:“非但无意害君,还要替君保奏。”

  直踌躇半晌,方道:“既如此,你且先去!我便率众来降了。”

  洲遂与他约期而别,返报宗宪,据事陈明。宗宪大喜,谁知待了数日,毫无影响。巡按周斯盛,入语宗宪道:“此必汪直诈计,蒋洲被贼所绐,反来诳报,也不能无罪呢。”

  当下将蒋洲系狱。洲复追述宣谕始末,并言汪直为人,粗鲁豪爽,不致无故失约,此次愆期,或为逆风所阻,亦未可知。供簿才毕,外面有骑卒禀报,称是:“舟山岛外,有海船数艘,内有寇众多人,头目便是汪直,他虽说是来降,沿海将吏,因他人多滋疑,已经戒备,只禀大帅,如何处置便了。”

  宗宪道:“他既愿来投诚,何必疑他。”

  当与周斯盛商议,仍拟遣蒋洲招直。斯盛尚恐蒋洲难恃,请另遣别人。宗宪乃将蒋洲还系。【蒋洲系狱,由斯盛一言,蒋洲得生,亦由斯盛一言,乃知塞翁失马,未始非福。】另遣指挥夏正,往招汪直。直见将吏戒严,未免心慌,当问夏正道:“蒋先生何故不来?”

  夏正道:“蒋先生适有别遣,无暇到此。”

  汪直道:“胡督疑我误期么?我因中道遇风,舟为所损,还易他舟,所以误期。”

  夏正道:“胡督心性坦白,断不致疑。”

  直终未信,只遣养子王滶,随夏正见宗宪。宗宪问直何为未至?王滶道:“我等好意投诚,乃闻盛兵相待,莫怪令人滋疑了。”

  宗宪解谕再三,王滶乃道:“汪头目极愿谒见大帅,奈被左右阻住,如蒙大帅诚意招待,可否令一贵官同去。易我头目上来,以便推诚相见。”

  宗宪道:“这也何妨。”

  仍着夏指挥同行便了。夏正奉命,只好再与王滶同往,当由王滶留住舟中,一面请汪直登岸,去见宗宪。宗宪居然开门相迎,直入门请罪,跪将下去。宗宪忙亲自扶起,笑说道:“彼此同乡,不啻弟兄,何必客气。”

  遂邀他坐了客位。直既坐定,慨然道:“大帅不记前非,招我至此,身非木石,宁有不感激隆情?此后当肃清海波,借赎前罪。”

  宗宪道:“老兄敢战有为,他日为国家出力,分土酬庸,爵位当在我辈之上。”

  直大喜道:“这全仗大帅提拔呢。”

  宗宪遂盛筵相待,一面令麾下发给蔬米酒肉,送与直舟,即派夏正为东道主,款待舟中党目。直此时已喜出望外,感激十分,筵宴既罢,留直住居客馆,命文牍员缮好奏疏,请赦汪直前罪,即日拜发出去。

  过了数天,复旨已到,由宗宪展开恭读,不禁皱起眉来,原来复旨所称:“汪直系海上元凶,万难肆赦,即命就地正法”云云。宗宪一想:“这事如何了得,但朝旨难违,只好将直枭首,夏指挥的生死,当然不能兼顾了。”

  随即不动声色,即日置酒,邀汪直入饮。酒至数巡,宗宪拱手道:“我日前保奏足下,今日朝旨已转,足下当高升了。”

  直才说了“感谢”二字,但见两旁的便门齐辟,拥出无数持刀佩剑的甲士,站立左右,汪直甚为惊异。宗宪高声语直道:“请足下跪听朝旨。”

  直无奈离座,当由宗宪上立,直跪在下面,宗宪依旨朗读,念到“就地正法”四字,即有甲士上前,竟将直捆绑起来。直厉声道:“胡宗宪!胡宗宪!我原说你靠不住,不料又堕你计,你真刁狡得很!”

  【骂亦无益。】

  宗宪道:“这恰要你原谅,奏稿具在,不妨检与你看。”

  直恨恨道:“还要看什么奏稿,总之要我死罢了。”

  宗宪也不与多辩,当命刀斧手百名,将汪直推出辕门,号炮一声,直首落地。这信传到直舟,那班杀人不眨眼的党目,个个气冲牛斗,立把夏正拿下,你一刀,我一剑,剁作肉泥,【无端为汪直偿命,这是宗宪误人处。】当即扬帆自去。党众尚有三千人,仍然联络倭寇,到处流劫,宗宪也不去追击。【夏正死不瞑目。】竟奏称巨憝就诛,荡平海寇等语。世宗大悦,封宗宪为太子太保,余皆迁赏有差,这且慢表。

  且说世宗闻外寇渐平,正好专心斋醮,且云:“叛恶就擒,统是鬼神有灵,隐降诛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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