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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一百三十四 宋紀十六


  起柔兆執徐(丙辰),盡著雍敦牂(戊午),凡三年。

  蒼梧王下

  元徽四年(丙辰、四七六)

  §1 春,正月,己亥,帝耕籍田,大赦。

  §2 二月,魏司空東郡王陸定國坐恃恩不法,免官爵爲兵。

  §3 魏馮太后內行不正,〈行,下孟翻。〉以李奕之死怨顯祖,〈事見一百三十二卷明帝泰始之六年。〉密行鴆毒,夏,六月,辛未,顯祖殂。〈年二十三。《考異》曰:元行沖《後魏國典》云:「太后伏壯士於禁中,太上入謁,遂崩。」按事若如此,安得不彰,而中外恬然不以爲怪,又孝文終不之知!按《後魏書》及《北史》皆無殺事。而《天象志》云「顯祖暴崩」,蓋實有鴆毒之禍。今從之。〉壬申,大赦,改元承明。葬顯祖于金陵,〈金陵在雲中。〉諡曰獻文皇帝。

  §4 魏大司馬、大將軍代人萬安國坐矯詔殺神部長奚買奴,賜死。〈神部,八部之一也。長,知兩翻。〉

  §5 戊寅,魏以征西大將軍、安樂王長樂爲太尉,〈樂,音洛。〉尚書左僕射、宜都王目辰爲司徒,南部尚書李訢爲司空。〈訢,許斤翻。〉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復臨朝稱制。〈魏高宗之殂,顯祖方年十二,馮太后臨朝稱制;時宋太宗泰始二年也。至次年,太后歸政。今旣鴆顯祖,而高祖尚幼,故復臨朝。復,扶又翻。朝,直遙翻。〉以馮熙爲侍中、太師、中書監。熙自以外戚,固辭內任;乃除都督、洛州刺史,〈魏太宗取洛陽,以晉司州爲洛州。〉侍中、太師如故。

  顯祖神主祔太廟,有司奏廟中執事之官,請依故事皆賜爵。祕書令廣平程駿上言:「建侯裂地,帝王所重,或以親賢,或因功伐,〈以勞定國曰功,積功曰伐。〉未聞神主祔廟而百司受封者也。皇家故事,蓋一時之恩,豈可爲長世之法乎!」太后善而從之,謂羣臣曰:「凡議事,當依古典正言,豈得但脩〈「脩」,當作「循」。〉故事!」而【章:甲十一行本「而」下有「已」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熊校同;張校同,云「事」下脫「而已」二字。】賜駿衣一襲,帛二百匹。

  太后性聰察,知書計,曉政事,被服儉素,〈被,皮義翻。〉膳羞減於故事什七八;而猜忍多權數。高祖性至孝,能承顏順志,事無大小,皆仰成於太后。〈《經典釋文》:仰,如字,又五亮翻。〉太后往往專決,不復關白於帝。〈復,扶又翻。〉所幸宦者高平王琚、安定張祐、杞嶷、〈康曰:杞,姓也,出自夏后氏之後。嶷,魚力翻。〉馮翊王遇、略陽苻承祖、高陽王質,皆依勢用事;祐官至尚書左僕射,爵新平王;琚官至征南將軍,爵高平王;嶷等官亦至侍中、吏部尚書、刺史,爵爲公、侯,賞賜巨萬,賜鐵券,許以不死。〈康曰:《說文》:券,契也。《釋名》曰:券,綣也,相約束繾綣爲券也。〉又,太卜令姑臧王叡得幸於太后,超遷至侍中、吏部尚書,爵太原公。祕書令李沖,雖以才進,亦由私寵,賞賜皆不可勝紀。〈太和末年,高菩薩之禍,后啓之也。后雖獲終其世,禍及門戶矣。勝,音升。〉又外禮人望東陽王丕、游明根等,皆極其優厚,每褒賞叡等,輒以丕等參之,以示不私。丕,烈帝之玄孫;〈拓跋翳槐諡烈帝。〉沖,寶之子也。〈魏世祖太平眞君五年,李寶入朝,其子沖遂貴顯於魏。〉

  太后自以失行,畏人議己,羣下語言小涉疑忌,輒殺之。然所寵幸左右,苟有小過,必加笞箠,或至百餘;〈箠,止橤翻。〉而無宿憾,尋復待之如初,或因此富貴。故左右雖被罰,終無離心。〈此史之所謂權數也,吁!行,下孟翻。復,扶又翻。被,皮義翻。〉

  §6 乙亥,加蕭道成尚書左僕射,劉秉中書令。

  §7 楊運長、阮佃夫等忌建平王景素益甚,〈《通鑑》書禍始於上卷上年。佃,音田。〉景素乃與錄事參軍陳郡殷濔、〈濔,莫比翻。〉中兵參軍略陽垣慶延、參軍沈顒、左暄等謀爲自全之計。〈顒,魚容翻。〉遣人往來建康,要結才力之士,〈要,讀曰邀。〉冠軍將軍黃回、游擊將軍高道慶、輔國將軍曹欣之、前軍將軍韓道清、長水校尉郭蘭之、羽林監垣祗祖,〈漢東都之制,羽林左、右監主羽林騎,屬光祿勳;至晉,以羽林屬二衞,而監不見於《志》,當是江左復置。冠,古玩翻。校,戶敎翻。〉皆陰與通謀;武人不得志者,無不歸之。時帝好獨出遊走郊野,欣之謀據石頭城,伺帝出作亂。道清、蘭之欲說蕭道成因帝夜出,執帝迎景素,道成不從者,卽圖之;景素每禁使緩之。楊、阮微聞其事,遣傖人周天賜僞投景素,〈好,呼到翻。說,輸芮翻;下譬說同。伺,相吏翻。傖,助庚翻;江東人謂楚人別種爲傖,亦謂西北人爲傖。〉勸令舉兵。景素知之,斬天賜首送臺。

  秋,七月,祗祖率數百人自建康奔京口,云京師已潰亂,勸令速入。景素信之,戊子,據京口起兵,士民赴之者以千數。楊、阮聞祗祖叛走,卽命纂嚴。己丑,遣驍騎將軍任農夫、領軍將軍黃回、左軍將軍蘭陵李安民將步軍,右軍將軍張保將水軍,以討之;〈驍,堅堯翻。騎,奇寄翻。任,音壬。民將、保將,卽亮翻。〉辛卯,又命南豫州刺史段佛榮爲都統。〈都統之名始此。〉蕭道成知黃回有異志,故使安民、佛榮與之偕行。〈道成知黃回不附己,旣使之討景素,又使之討沈攸之,二難旣平,然後殺之,則足以知回於當時有幹略,而道成智數又一時所不及者。〉回私戒其士卒,「道逢京口兵,勿得戰。」道成屯玄武湖,冠軍將軍蕭賾鎭東府。〈冠,古玩翻。賾,士革翻。〉

  始安王伯融,都鄕侯伯猷,皆建安王休仁之子也,楊、阮忌其年長,悉稱詔賜死。

  景素欲斷竹里以拒臺軍。〈長,知兩翻。斷,丁管翻;下斷峽同。〉垣慶延、垣祗祖、沈顒皆曰:「今天時旱熱,臺軍遠來疲困,引之使至,以逸待勞,可一戰而克。」殷濔等固爭,不能得。農夫等旣至,縱火燒市邑。慶延等各相顧望,莫有鬬志;景素本乏威略,恇擾不知所爲。〈恇,去王翻。〉黃回迫於段佛榮,且見京口軍弱,遂不發。

  張保泊西渚,〈西渚在京口城西,今西津渡口是也。〉景素左右勇士數十人,自相要結,〈要,一遙翻。〉進擊水軍。甲午,張保敗死,而諸將不相應赴,復爲臺軍所破。〈復,扶又翻?〉臺軍旣薄城下,顒先帥衆走,〈帥,讀曰率。〉祗祖次之,其餘諸軍相繼奔退,獨左暄與臺軍力戰於萬歲樓下;而所配兵力甚弱,不能敵而散。乙未,拔京口。黃回軍先入,自以有誓不殺諸王,乃以景素讓殿中將軍張倪奴。倪奴擒景素,斬之,幷其三子,同黨垣祗祖等數十人皆伏誅。蕭道成釋黃回、高道慶不問,撫之如舊。〈撫之所以安反側,事定之後決不能容之。〉是日,解嚴。丙申,大赦。

  初,巴東建平蠻反,沈攸之遣軍討之。及景素反,攸之急追峽中軍以赴建康。巴東太守劉攘兵、建平太守劉道欣疑攸之有異謀,勒兵斷峽,不聽軍下。攘兵子天賜爲荊州西曹,〈西曹者,漢、晉公府之西曹椽。〉攸之遣天賜往諭之。攘兵知景素實反,乃釋甲謝愆,攸之待之如故。劉道欣堅守建平,攘兵譬說不回,乃與伐蠻軍攻斬之。〈沈攸之用劉攘兵,卒爲攘兵所禍;蕭道成用黃回,而權以濟事;非用人之難,用勢之難也。說,輸芮翻。〉

  §8 甲辰,魏主追尊其母李貴人曰思皇后。〈李氏,李惠之女,高祖之母也。爲後李惠貴張本。〉

  §9 八月,丁卯,立皇弟翽爲南陽王,〈翽,呼會翻。〉嵩爲新興王,禧爲始建王。

  §10 庚午,以給事黃門侍郎阮佃夫爲南豫州刺史,留鎭京師。

  §11 九月,戊子,賜驍騎將軍高道慶死。〈驍,堅堯翻。騎,奇寄翻。〉

  §12 冬,十月,辛酉,以吏部尚書王僧虔爲尚書左【章:甲十一行本「左」作「右」;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僕射。

  §13 十一月,戊子,魏以太尉、安樂王長樂爲定州刺史,司空李訢爲徐州刺史。〈樂,音洛。訢,許斤翻。〉

  順皇帝〈諱準,字仲謨,明帝第三子也,小字知觀;實桂陽王休範之子。《諡法》:慈和徧服曰順。蕭氏所以諡之曰順者,以其順天命人心而禪代也。〉

  昇明元年(丁巳、四七七)是年七月,帝卽位,始改元昇明。〉

  §1 春,正月,乙酉朔,魏改元太和。

  §2 己酉,略陽民王元壽聚衆五千餘家,自稱衝天王;二月,辛未,魏秦、益二州刺史尉洛侯擊破之。〈秦、益二州,此魏所謂南秦、東益也。尉,紆勿翻。〉

  §3 三月,庚子,魏以東陽王丕爲司徒。

  §4 夏,四月,丁卯,魏主如白登;壬申,如崞山。〈崞,音郭。〉

  §5 初,蒼梧王在東宮,好緣漆帳竿,〈好,呼到翻。〉去地丈餘;喜怒乖節,主帥不能禁。〈主帥,謂東宮齋內主帥也。帥,所類翻。〉太宗屢敕陳太妃痛捶之。〈陳氏,蒼梧王之母也。卽位,尊爲太妃。揰,止橤翻。〉及卽帝位,內畏太后、太妃,外憚諸大臣,未敢縱逸。自加元服,內外稍無以制,數出遊行,〈數,所角翻。〉始出宮,猶整儀衞。俄而弃車騎,帥左右數人,或出郊野,或入市廛。〈騎,奇寄翻;下同。帥,讀曰率。〉太妃每乘青犢車,〈青犢車,青蓋犢車也。晉制,諸王青蓋車。時有司奏,皇太妃輿服一同晉孝武李太妃故事。〉隨相檢攝。旣而輕騎遠走一二十里,太妃不復能追;〈復,扶又翻;下已復同。〉儀衞亦懼禍不敢追尋,唯整部伍別在一處,瞻望而已。

  初,太宗嘗以陳太妃賜嬖人李道兒,已復迎還,生帝,〈已,旣也;旣而復迎之還也。嬖,卑義翻,又博計翻。〉故帝每微行,自稱「劉統」,〈劉統,自言統天下也,猶苻堅稱「苻詔」,桓玄稱「桓詔」。〉或稱「李將軍」。常著小袴衫,營署巷陌,無不貫穿;〈著,陟略翻。穿,如字,又樞絹翻。〉或夜宿客舍,或晝臥道傍,排突廝養,〈廝,息移翻。養,餘亮翻。韋昭曰:析薪爲廝,炊烹爲養。又,廝給、養馬者。〉與之交易,或遭慢辱,悅而受之。凡諸鄙事,裁衣、作帽,過目則能;未嘗吹箎,〈箎,音池,以竹爲之,長八尺四寸,圍三寸。《周禮》賈疏云:箎八孔。〉執管便韻。〈韻,諧也,和也。〉及京口旣平,驕恣尤甚,無日不出,夕去晨返,晨出暮歸。從者並執鋋矛,〈從,才用翻。鋋,音蟬,又以前翻,小矛也。〉行人男女及犬馬牛驢,逢無免者。民間擾懼,商販皆息,門戶晝閉,行人殆絕。鍼、椎、鑿、鋸,不離左右,〈鍼,與鉗同,其淹翻。離,力智翻。〉小有忤意,卽加屠剖,〈忤,五故翻。〉一日不殺,則慘然不樂;殿省憂惶,食息不保。阮佃夫與直閤將軍申伯宗等,謀因帝出江乘射雉,稱太后令,喚隊仗還,〈樂,音洛。射,而亦翻。隊有隊主、副,仗有仗主、副。〉閉城門,遣人執帝廢之,立安成王準。事覺,甲戌,帝收佃夫等殺之。

  太后數訓戒帝,〈數,所角翻。〉帝不悅。會端午,太后賜帝毛扇。〈毛扇,蓋羽扇也。《考異》曰:《宋略》作「太妃賜」,今從《宋書》。〉帝嫌其不華,令太醫煑藥,欲鴆太后。左右止之曰:「若行此事,官便應成孝子,豈復得出入狡獪!」〈復,扶又翻;下無復、誰復同。狡,古巧翻。獪,古外翻。江南人謂小兒戲爲狡獪。〉帝曰:「汝語大有理!」乃止。

  六月,甲戌,有告散騎常侍杜幼文、司徒左長史沈勃、游擊將軍孫超之與阮佃夫同謀者,帝登帥衞士,自掩三家,悉誅之,〈登,登時也;登時,猶言卽時也。散,悉亶翻。騎,奇寄翻。帥,讀曰率。《考異》曰:《南史》曰:「孝武二十八子,太宗殺其十六,餘皆帝殺之。」按《宋書》,孝武諸子,十人早卒,二人爲景和所殺,餘皆太宗殺之,無及蒼梧時者,《南史》誤也。〉刳解臠割,嬰孩不免。沈勃時居喪在廬,〈廬,倚廬也。禮:居喪者,居倚廬,寢苫枕塊。孟康《註》曰:倚廬,倚牆至地而爲之,無楣柱。孔穎達曰:居倚廬者,謂於中門之外,東牆下倚木爲廬。又說曰:凡非適子,自未葬以於隱者爲廬。鄭《註》曰:不欲人屬目,蓋於東南角。〉左右未至,帝揮刀獨前。勃知不免,手搏帝耳,唾罵之曰:〈唾,湯臥翻。〉「汝罪踰桀、紂,屠戮無日,」遂死。是日,大赦。

  帝嘗直入領軍府。時盛熱,蕭道成晝臥裸袒。〈裸,郎果翻。〉帝立道成於室內,畫腹爲的,〈畫,讀與𦘕同。〉自引滿,將射之。〈射,而亦翻;下無復射、箭射同。〉道成斂版曰:「老臣無罪。」左右王天恩曰:「領軍腹大,是佳射堋;〈堋,補隥翻。射堋,今言射垜也。〉一箭便死,後無復射;不如以骲箭射之。」帝乃更以骲箭射,正中其齊。〈更,工衡翻。骲,蒲剝翻。《集韻》云:骨鏃也。余謂骨鏃亦能害人,況以之射人腹乎!蓋當時所謂骲箭者,必非骨鏃。中,竹仲翻。齊,與臍同。〉投弓大笑曰:「此手何如!」帝忌道成威名,嘗自磨鋋,曰:「明日殺蕭道成。」陳太妃罵之曰:「蕭道成有功於國,若害之,誰復爲汝盡力邪!」〈爲,于僞翻。〉帝乃止。

  道成憂懼,密與袁粲、褚淵謀廢立。粲曰:「主上幼年,微過易改。〈易,以豉翻。〉伊、霍之事,非季世所行;縱使功成,亦終無全地。」淵默然。〈淵於此時已心歸道成矣。〉領軍功曹丹陽紀僧眞言於道成曰:「今朝廷猖狂,人不自保;天下之望,不在袁、褚,明公豈得坐受夷滅!存亡之機,仰希熟慮。」道成然之。〈道成時爲中領軍,以僧眞爲功曹。希,望也。〉

  或勸道成奔廣陵起兵。道成世子賾,時爲晉熙王長史,行郢州事,欲使賾將郢州兵東下會京口。〈將,卽亮翻。〉道成密遣所親劉僧副告其從兄行青、冀二州刺史劉善明曰:〈從,才用翻。〉「人多見勸北固廣陵,恐未爲長算。今秋風行起,卿若能與垣東海微共動虜,則我諸計可立。」亦告東海太守垣榮祖。善明曰:「宋氏將亡,愚智共知。北虜若動,反爲公患。公神武高世,唯當靜以待之,因機奮發,功業自定,不可遠去根本,自貽猖蹶。」榮祖亦曰:「領府去臺百步,〈領府,謂領軍府也。〉公走,人豈不知!若單騎輕行,〈騎,奇寄翻。〉廣陵人閉門不受,公欲何之!公今動足下牀,恐卽有叩臺門者,〈言將有告之者。〉公事去矣。」紀僧眞曰:「主上雖無道,國家累世之基猶爲安固。公百口,北度必不得俱。縱得廣陵城,天子居深宮,施號令,目公爲逆,何必避之!此非萬全策也。」道成族弟鎭軍長史順之〈順之,蕭衍之父也。《考異》曰:《齊高帝紀》,姚思廉《梁書·武帝紀》,自相國何至皇考一十餘世,皆有名及官位。蓋史官附會,今所不取。〉及次子驃騎從事中郎嶷,〈驃,匹妙翻。騎,奇寄翻。嶷,魚力翻。〉皆以爲:「帝好單行道路,於此立計,易以成功;外州起兵,鮮有克捷,〈好,呼到翻。易,以豉翻。鮮,息淺翻。鮮,少也。〉徒先人受禍耳。」〈先,悉薦翻。〉道成乃止。

  東中郎司馬、行會稽郡事李安民欲奉江夏王躋起兵於東方,〈明帝泰始七年以皇子躋繼江夏王義恭,時蓋爲東中郎將,以安民爲司馬行郡事也。會,工外翻。夏,戶雅翻。躋,牋西翻。〉道成止之。

  越騎校尉王敬則潛自結於道成,夜著青衣,扶匐道路,〈著,則略翻。扶,讀曰蒲。《說文》曰:手行也。匐,蒲北翻。〉爲道成聽察帝之往來。道成命敬則陰結帝左右楊玉夫、楊萬年、陳奉伯等一【張:「一」作「二」。】十五人於殿中,詗伺機便。〈爲,于僞翻。詗,喧正翻,又古迥翻。伺,候也。伺,相吏翻。〉

  秋,七月,丁亥夜,帝微行至領軍府門。左右曰:「一府皆眠,何不緣牆入?」帝曰:「我今夕欲於一處作適,〈適意作戲,謂之作適。〉宜待明夕。」員外郎桓康等於道成門間聽聞之。〈此員外郎蓋員外散騎郎也。〉

  戊子,帝乘露車,與左右於臺岡賭跳,〈臺岡,意卽臺城之來岡也。賭跳者,賭跳躑,以高者爲勝也。跳,音他弔翻。《考異》曰:《南史》作「蠻岡」,今從《宋書》。〉仍往青園尼寺,〈尼,女夷翻。〉晚,至新安寺〈孝武寵姬殷貴妃死,爲之立寺。貴妃子子鸞封新安王,故以新安爲寺名。〉偷狗,就曇度道人煑之。〈曇,徒含翻。〉飲酒醉,還仁壽殿寢。楊玉夫常得帝意,至是忽憎之,見輒切齒曰:「明日當殺小子取肝肺!」是夜,令玉夫伺織女渡河,〈《續齊諧記》曰:桂陽成武丁有仙道,謂其弟曰:「七月七日,織女當渡河。」弟問曰:「織女何事渡河?」答曰:「織女暫詣牽牛。」人至今云織女嫁牽牛也。崔寔《四民月令》曰:或云見天漢中奕奕有正白氣,光耀五色,以此爲徵應。〉曰:「見當報我;不見,將殺汝!」時帝出入無常,省內諸閤,夜皆不閉,廂下畏相逢值,無敢出者;宿衞並逃避,內外莫相禁攝。是夕,王敬則出外。玉夫伺帝熟寢,與楊萬年取帝防身刀刎之。〈御左右防身刀,卽所謂千牛刀也。刎,扶粉翻。〉敕廂下奏伎,〈伎,渠綺翻。〉陳奉伯袖其首,依常行法,稱敕開承明門出,以首與敬則。敬則馳詣領軍府,叩門大呼,〈呼,火故翻。〉蕭道成慮蒼梧王誑之,不敢開門。〈誑,居況翻。〉敬則於牆上投其首,道成洗視,乃戎服乘馬而出,敬則、桓康等皆從。入宮,至承明門,詐爲行還。敬則恐內人覘見,以刀環塞窐孔,〈覘,丑廉翻,又丑豔翻。塞,悉則翻。窐孔,卽古之所謂圭竇也。窐,古攜翻,又音攜。〉呼門甚急,門開而入。他夕,蒼梧王每開門,門者震懾,不敢仰視,至是弗之疑。〈懾,之涉翻。《考異》曰:《齊高帝紀》云:「衞尉丞顏靈寶窺見太祖乘馬在外,竊謂親人曰:『今若不開,內領軍入,天下會是亂耳。』」按靈寶若語所親,則須有知者,豈得宿衞晏然不動!今從《宋·後廢帝紀》。〉道成入殿,殿中驚怖;〈怖,普布翻。〉旣而聞蒼梧王死,咸稱萬歲。

  己丑旦,道成戎服出殿庭槐樹下,以太后令召袁粲、褚淵、劉秉入會議。道成謂秉曰:「此使君家事,何以斷之?」〈使,疏吏翻。斷,丁亂翻。〉秉未答。道成須髯盡張,目光如電。秉曰:「尚書衆事,可以見付;軍旅處分,〈須,與鬚同。處,昌呂翻。分,扶問翻。〉一委領軍。」道成次讓袁粲,粲亦不敢當。王敬則拔白刃,在牀側跳躍曰:「天下事皆應關蕭公!敢有開一言者,血染敬則刀!」仍手取白紗帽加道成首,〈《五代志》:帽自天子下及士人通冠之,以白紗者,名高頂帽。皇太子在上省則烏紗,在永福則白紗。蓋貴白紗也。杜佑曰:宋制:黑帽綴紫褾,褾以繒爲之,長四寸,廣一寸。後制高屋白紗帽。〉令卽位,曰:「今日誰敢復動!事須及熱!」道成正色呵之曰:「卿都自不解!」〈復,扶又翻。呵,虎何翻。解,戶買翻,曉也。〉粲欲有言,敬則叱之,乃止。褚淵曰:「非蕭公無以了此。」手取事授道成。〈褚淵手取其事以授道成,自此天下之事一歸之矣。〉道成曰:「相與不肯;我安得辭!」乃下議,備法駕詣東城,迎立安成王。〈東城,卽東府城也。〉於是長刀遮粲、秉等,各失色而去。〈觀史所書,會議之際,道成目光如電,須髯盡張;王敬則拔白刃跳躍,繼又以長刀遮粲、秉等,事勢可知矣。粲、秉於此時,聲其弒君之罪,以身死之,猶不愧於仇牧,何待至石頭邪!〉秉出,於路逢從弟韞,〈從,才用翻。〉韞開車迎問曰:「今日之事當歸兄邪?」秉曰:「吾等已讓領軍矣。」韞拊膺曰:「兄肉中詎有血邪!今年族矣!」〈宋事去矣,自中人以下皆知之。〉

  是日,以太后令,數蒼梧王罪惡,〈數,所具翻。〉曰:「吾密令蕭領軍潛運明略。安成王準,宜臨萬國。」追封昱爲蒼梧王。儀衞至東府門,安成王令門者勿開,以待袁司徒。粲至,王乃入居朝堂。〈史言袁粲爲一時倚重。朝,直遙翻。〉壬辰,王卽皇帝位,時年十一,改元,大赦。〈改元昇明。〉葬蒼梧王於郊壇西。〈南郊壇在臺城南巳地,世祖大明三年,移南郊壇於牛頭山以正陽位。〉

  §6 魏京兆康王子推卒。

  §7 甲午,蕭道成出鎭東府。丙申,以道成爲司空、錄尚書事、驃騎大將軍;〈驃,匹妙翻。騎,奇寄翻。〉袁粲遷中書監,褚淵加開府儀同三司;劉秉遷尚書令,加中領軍;以晉熙王燮爲揚州刺史。劉秉始謂尚書萬機,本以宗室居之,則天下無變;旣而蕭道成兼總軍國,布置心膂,與奪自專,褚淵素相憑附,秉與袁粲閣手仰成矣。〈閣手者,高拱充位而無所爲,兩手若有所閣也。仰,牛向翻。〉辛丑,以尚書右僕射王僧虔爲僕射。丙午,以武陵王贊爲郢州刺史;蕭道成改領南徐州刺史。

  §8 八月,壬子,魏大赦。

  §9 癸亥,詔袁粲鎭石頭。粲性沖靜,每有朝命,常固辭;〈朝,直遙翻。〉逼切不得已,乃就職。至是知蕭道成有不臣之志,陰欲圖之,卽時順命。〈爲袁粲以石頭死節張本。〉

  §10 初,太宗使陳昭華母養順帝;戊辰,尊昭華爲皇太妃。〈魏明帝置昭華,晉武帝制淑妃、淑媛、淑儀、脩華、脩容、脩儀、婕妤、充華、容華爲九嬪,而昭華之號不復見。至宋孝武制以昭儀、昭容、昭華代脩華、脩儀、脩容也。〉

  §11 丙子,魏詔曰:「工商皁隸,各有厥分;〈分,扶問翻。〉而有司縱濫,或染流俗。自今戶內有工役者,唯止本部丞;〈「流俗」,《北史》作「清流」。此蓋以當時授官不分流品,故詔凡工役之戶,官止本部丞。〉若有勳勞者,不從此制。」

  §12 蕭道成固讓司空;庚辰,以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13 九月,乙酉,魏更定律令。〈更,工衡翻。〉

  §14 戊申,封楊玉夫等二十五人爲侯、伯、子、男。

  §15 冬,十月,氐帥楊文度遣其弟文弘襲魏仇池,陷之。〈帥,所類翻。《考異》曰:《魏書·本紀》作「楊黽」,《氐傳》作「鼠」,皆避顯祖諱也。〉

  §16 初,魏徐州刺史李訢,事顯祖爲倉部尚書,〈晉武帝始置倉部郎,屬度支尚書;倉部尚書,後魏所置也,卽前太倉尚書。訢,許斤翻。〉信用盧奴令范檦。訢弟左將軍瑛諫曰:〈《考異》曰:《魏典》:「檦」作「標」;「瑛」作「璞」。今從《魏書》。余按檦與標同;卑遙翻。瑛,音英。〉檦能降人以色,假人以財,輕德義而重勢利;聽其言也甘,察其行也賊,不早絕之,後悔無及。」訢不從,腹心之事,皆以言檦。〈行,下孟翻。語,牛倨翻。〉

  尚書趙黑,與訢皆有寵於顯祖,對掌選部。〈選,須絹翻。〉訢以其私用人爲方州,〈古者八州八伯,謂之方伯,後世遂以州刺史爲方州。〉黑對顯祖發之,由是有隙。頃之,訢發黑前爲監藏,〈監,古銜翻。藏,徂浪翻。〉盜用官物,黑坐黜爲門士。黑恨之,寢食爲之衰少;踰年,復入爲侍中、尚書左僕射,領選。〈爲,于僞翻。復,扶又翻;下我復、黑復同。〉

  及顯祖殂,黑白馮太后,稱訢專恣,出爲徐州。范檦知太后怨訢,〈以其告李敷也,事見一百三十二卷明帝泰始六年;訢爲太倉尚書亦在是年也。〉乃告訢謀外叛。太后徵訢至平城問狀,訢對無之,太后引檦使證之。訢謂檦曰:「汝今誣我,我復何言!然汝受我恩如此之厚,乃忍爲爾乎?」檦曰:「檦受公恩,何如公受李敷恩?公忍爲之於敷,檦何爲不忍於公!」訢慨然嘆曰:「吾不用瑛言,悔之可及!」趙黑復於中構成其罪,丙子,誅訢及其子令和、令度;黑然後寢食如故。

  §17 十一月,癸未,魏征西將軍皮歡喜等三將軍率衆四萬擊楊文弘。

  §18 丁亥,魏懷州民伊祁苟自稱堯後,〈堯,伊祁氏,故云然。〉聚衆於重山作亂;〈重山,卽河內重門之山,在共縣北。重,直龍翻。〉洛州刺史馮熙討滅之。馮太后欲盡誅闔城之民,雍州刺史張白澤諫曰:「凶渠逆黨,盡已梟夷;〈魏雍州統京兆、扶風、馮翊、咸陽、北地、平秦、武都等郡。凶渠,謂渠魁也。孔安國曰:渠,大也。雍,於用翻。梟,堅堯翻。〉城中豈無忠良仁信之士,柰何不問白黑,一切誅之!」乃止。

  §19 十二月,魏皮歡喜軍至建安,〈《水經註》:楊定自隴右徙治歷城,去仇池百二十里。歷城後改建安城。《考異》曰:是年,魏置閏在十一月,宋之十二月也。〉楊文弘棄城走。

  §20 初,沈攸之與蕭道成於大明、景和之間同直殿省,深相親善,道成女爲攸之子中書侍郎文和婦。攸之在荊州,直閤將軍高道慶,家在華容,〈華容縣,自漢以來屬南郡。按《九域志》:今江陵府石首縣建寧鎭卽其地。宋白曰:江陵府監利縣,本漢華容縣地。〉假還,過江陵,〈假,居訝翻,休假也。過,工禾翻。〉與攸之爭戲槊。〈槊,色角翻。〉馳還建康,言攸之反狀已成,請以三千人襲之。執政皆以爲不可,道成仍保證其不然。楊運長等惡攸之,〈惡,烏路翻。〉密與道慶謀遣刺客殺攸之,不克。會蒼梧王遇弑,主簿宗儼之、功曹臧寅勸攸之因此起兵。攸之以其長子元琰在建康為司徒左長史,故未發。〈長,知兩翻。〉寅,凝之之子也。〈臧凝之見一百二十七卷宋文帝元嘉三十年。〉

  時楊運長等已不在內,〈已出爲外官,不在省內也。〉蕭道成遣元琰以蒼梧王刳斮之具示攸之。攸之以道成名位素出己下,一旦專制朝權,心不平,〈斮,則略翻。朝,直遙翻。〉謂元琰曰:「吾寧爲王淩死,不爲賈充生。」〈王淩、賈充事,並見《魏紀》。〉然亦未暇舉兵。乃上表稱慶,因留元琰。

  雍州刺史張敬兒,素與攸之司馬劉攘兵善,〈雍,於用翻。〉疑攸之將起事,密以問攘兵。攘兵無所言,寄敬兒馬鐙一隻,〈鐙,都鄧翻。〉敬兒乃爲之備。

  攸之有素書十數行,〈行,戶剛翻。〉常韜在裲襠角,〈《博雅》曰:裲襠,謂之袹腹。裲,里養翻。襠,都郎翻。〉云是明帝與己約誓。攸之將舉兵,其妾崔氏諫曰:「官年已老,那不爲百口計!」〈宋、齊之間,義從私屬以至婢僕,率呼其主爲官。〉攸之指裲襠角示之,且稱太后使至,賜攸之燭,〈使,疏吏翻;下同。〉割之,得太后手令云:「社稷之事,一以委公。」於是勒兵移檄,遣使邀張敬兒及豫州刺史劉懷珍、梁州刺史梓潼范柏年、司州刺史姚道和、湘州行事庾佩玉、〈南陽王翽未至,故庾佩玉行府州事。〉巴陵內史王文和同舉兵。敬兒、懷珍、文和並斬其使,馳表以聞;文和尋棄州奔夏口。〈巴陵,非州也,「州」,當作「郡」。夏,戶雅翻。〉柏年、道和、佩玉皆懷兩端。道和,後秦高祖之孫也。〈後秦主姚興,廟號高祖。〉

  辛酉,攸之遣輔國將軍孫同等相繼東下。攸之遺道成書,〈遺,于季翻。〉以爲:「少帝昏狂,〈少,詩照翻。〉宜與諸公密議,共白太后,下令廢之;柰何交結左右,親行弒逆;乃至不殯,流蟲在戶?凡在臣下,誰不惋駭!又,移易朝舊,〈朝舊,謂朝廷舊臣也。惋,烏貫翻。朝,直遙翻;下同。〉布置親黨,宮閤管籥,悉關家人。吾不知子孟、孔明遺訓固如此乎!〈霍光,字子孟;諸葛亮,字孔明。〉足下旣有賊宋之心,吾寧敢捐包胥之節邪!」〈申包胥乞秦師以存楚,事見《左傳》。〉朝廷聞之,忷懼。〈忷,許拱翻。〉

  丁卯,道成入守朝堂,命侍中蕭嶷代鎭東府,〈嶷,魚力翻。〉撫軍行參軍蕭映鎭京口。映,嶷之弟也。戊辰,內外纂嚴。己巳,郢州刺史武陵王贊爲荊州刺史。庚午,以右衞將軍黃回爲郢州刺史,督前鋒諸軍以討攸之。

  初,道成以世子賾爲晉熙王燮長史,行郢州事,修治器械以備攸之。〈道成平桂陽之難,進爵縣公,以賾爲世子。賾,士革翻。治,直之翻。〉及徵燮爲揚州,以賾爲左衞將軍,與燮俱下。劉懷珍言於道成曰:「夏口衝要,宜得其人。」道成與賾書曰:「汝旣入朝,當須文武兼資與汝意合者,委以後事。」賾乃薦燮司馬柳世隆自代。道成以世隆爲武陵王贊長史,行郢州事。賾將行,謂世隆曰:「攸之一旦爲變,焚夏口舟艦,〈夏,戶雅翻。艦,戶黯翻。〉沿流而東,不可制也。若得攸之留攻郢城,必未能猝拔。君爲其內,我爲其外,破之必矣。」及攸之起兵,賾行至尋陽,未得朝廷處分,〈處,昌呂翻。分,扶問翻。〉衆欲倍道趨建康,〈趨,七喻翻。〉賾曰:「尋陽地居中流,密邇畿甸。若留屯湓口,內藩朝廷,外援夏首,〈夏首,卽夏口。〉保據形勝,控制西南,今日會此,天所置也。」或以爲湓口城小難固,左中郎將周山圖曰:「今據中流,爲四方勢援,不可以小事難之;苟衆心齊一,江山皆城隍也。」庚午,賾奉燮鎭湓口;賾悉以事委山圖。山圖斷取行旅船板以造樓櫓,立水栅,〈斷,丁管翻。立栅於水中曰水栅。〉旬日皆辦。道成聞之,喜曰:「賾眞我子也!」以賾爲西討都督,賾啓山圖爲軍副。時江州刺史邵陵王友鎭尋陽,賾以爲尋陽城不足固,表移友同鎭湓口,〈尋陽時治柴桑,今江州德化西南九十里有柴桑山。湓口在德化縣西一里。江州治德化,蓋近湓口古城處。〉留江州別駕豫章胡諧之守尋陽。

  湘州刺史王蘊遭母喪罷歸,至巴陵,與沈攸之深相結。〈巴陵距江陵四百餘里,蓋使命往來,深相結也。〉時攸之未舉兵,蘊過郢州,欲因蕭賾出弔作難,據郢城。賾知之,不出。還,至東府,又欲因蕭道成出弔作難,道成又不出。〈作難者,欲殺之也。難,乃旦翻。〉蘊乃與袁粲、劉秉密謀誅道成,將帥黃回、任候伯、孫曇瓘、王宜興、卜伯興等皆與通謀。〈將,卽亮翻。帥,所類翻。任,音壬。曇,徒含翻。〉伯興,天與之子也。〈卜天與死於元凶劭之難。〉

  道成初聞攸之事起,自往詣粲,粲辭不見。通直郎袁達謂粲,「不宜示異同」,〈通直郎,通直散騎侍郎也。晉武帝置員外散騎侍郎,元帝泰興二年,使二人與散騎侍郎同員直,故謂之通直散騎侍郎也。〉粲曰:「彼若以主幼時艱,與桂陽時不異,〈謂桂陽王休範反時也。〉劫我入臺,我何辭以拒之!一朝同止,欲異得乎!」道成乃召褚淵,與之連席,每事必引淵共之。〈果如袁粲所料。〉時劉韞爲領軍將軍,入直門下省;〈《考異》曰:《南齊書》,「韞」作「韜」,今從《宋書》、《南史》。〉卜伯興爲直閤,黃回等諸將皆出屯新亭。〈將,卽亮翻。〉

  初,褚淵爲衞將軍,遭母憂去職,朝廷敦迫,不起。粲素有重名,自往譬說,〈譬說,猶說諭也。說,輸芮翻。〉淵乃從之。及粲爲尚書令,遭母憂,淵譬說懇至,粲遂不起,淵由是恨之。〈淵之恨粲,以其奪己志而使之失爲子之道也。而殺粲以傾宋,又失爲臣之節。曰忠與孝,二者淵胥失焉。〉及沈攸之事起,道成與淵議之。淵曰:「西夏釁難,事必無成,〈夏,戶雅翻。釁,許覲翻。難,乃旦翻。〉公當先備其內耳。」〈謂備袁粲等也。〉粲謀旣定,將以告淵;衆謂淵與道成素善,不可告。粲曰:「淵與彼唯善,豈容大作同異!今若不告,事定便應除之。」乃以謀告淵,〈袁粲猶以故意待褚淵也。〉淵卽以告道成。

  道成亦先聞其謀,遣軍主蘇烈、薛淵、太原王天生將兵助粲守石頭。薛淵固辭,道成強之,〈將,卽亮翻。強,其兩翻。〉淵不得已,涕泣拜辭。道成曰:「卿近在石頭,日夕去來,何悲如是,且又何辭?」淵曰:「不審公能保袁公共爲一家否?今淵往,與之同則負公,不同則立受禍,何得不悲!」道成曰:「所以遣卿,正爲能盡臨事之宜,使我無西顧之憂耳。〈石頭在臺城西,故云然。爲,于僞翻。〉但當努力,無所多言。」淵,安都之從子也。〈從,才用翻。〉道成又以驍騎將軍王敬則爲直閤,〈驍,堅堯翻。騎,奇寄翻。〉與伯興共總禁兵。

  粲謀矯太后令,使韞、伯興帥宿衞兵攻道成於朝堂,〈帥,讀曰率;下同。朝,直遙翻。〉回等帥所領爲應。劉秉、任候伯等並赴石頭,本期壬申夜發,秉恇擾不知所爲,晡後卽束裝;臨去,啜羹,寫胸上,手振不自禁。〈恇,去王翻。振當作震,戰也,動也。禁,音居吟翻,勝也。〉未暗,載婦女,盡室奔石頭,部曲數百,赫奕滿道。旣至,見粲,粲驚曰:「何事遽來?今敗矣!」〈秉奔石頭,則事大露,故云必敗。〉秉曰:「得見公,萬死何恨!」孫曇瓘聞之,亦奔石頭。丹陽丞王遜等走告道成,事乃大露。遜,僧綽之子也。〈王僧綽柄用於元嘉之季。〉

  道成密使人告王敬則。時閤已閉,敬則欲開閤出,卜伯興嚴兵爲備,敬則乃鋸所止屋壁得出,至中書省收韞。韞已成嚴,〈嚴,裝也;成嚴,謂裝束已成,俟期而發也。〉列燭自照。見敬則猝至,驚起迎之,曰:「兄何能夜顧?」敬則呵之曰:「小子那敢作賊!」韞抱敬則,敬則拳毆其頰仆地而殺之,〈呵,虎何翻。毆,烏口翻。〉又殺伯興。〈卜伯興父子俱死於劉氏之難。〉蘇烈等據倉城拒粲。〈倉城,石頭倉城。〉王蘊聞秉已走,歎曰:「事不成矣!」狼狽帥部曲數百向石頭。〈帥,讀曰率;下同。《考異》曰:《宋書》云:「齊王使蘊募人,已得數百。」《宋略》云:「是夕徵其私衆,倏忽之間,被甲數百,莫知所從出。」按道成素已疑蘊,必不使之募兵。《宋略》近是也。〉本期開南門,時暗夜,薛淵據門射之。〈射,而亦翻。〉蘊謂粲已敗,卽散走。

  道成遣軍主會稽戴僧靜帥數百人向石頭助烈等,〈會,工外翻。〉自倉門得入,與之幷力攻粲。孫曇瓘驍勇善戰,臺軍死者百餘人。王天生殊死戰,故得相持。自亥至丑,戴僧靜分兵攻府西門,焚之。粲與秉在城東門,見火起,欲還赴府。秉與二子俣、陔踰城走。〈俁,宇矩翻。陔,柯開翻。〉粲下城,列燭自照,謂其子最曰:「本知一木不能止大廈之崩,但以名義至此耳。」僧靜乘暗踰城獨進,最覺有異人,以身衞粲,僧靜直前斫之。粲謂最曰:「我不失忠臣,汝不失孝子!」遂父子俱死。〈《考異》:《南史》云:「僧靜奮刀直前,欲斬之。子最叫,抱父乞先死,兵士人人莫不隕涕。粲曰:『我不失忠臣,汝不失孝子。』仍求筆作云:『臣義奉大宋,策名兩畢。今便歸魂墳隴,永就山丘。』僧靜乃幷斬之。」按時僧靜掩粲不備,挺身直往,安肯容粲作啓,從容如此!《宋書》皆無此等事。今不取。〉百姓哀之,謠曰:「可憐石頭城,寧爲袁粲死,不作褚淵生!」劉秉父子走至額檐湖,〈蕭子顯《齊書》作「雒檐湖」。澹,余廉翻。〉追執,斬之,任候伯等並乘船赴石頭,旣至,臺軍已集,不得入,乃馳還。

  黃回嚴兵,期詰旦帥所領從御道直向臺門攻道成。〈詰,去吉翻。帥,讀曰率。〉聞事泄,不敢發。道成撫之如舊。王蘊、孫曇瓘皆逃竄,先捕得蘊,斬之,其餘粲黨皆無所問。

  粲典籤莫嗣祖爲粲、秉宣通密謀,道成召詰之,曰:「袁粲謀反,何不啓聞?」嗣祖曰:「小人無識,但知報恩,何敢泄其大事!今袁公已死,義不求生。」蘊嬖人張承伯藏匿蘊。道成並赦而用之。〈史言蕭道成能弃怨錄才。嬖,卑義翻,又博計翻。〉

  粲簡淡平素,而無經世之才;好飲酒;喜吟諷,〈好,呼到翻。喜,許記翻。〉身居劇任,不肯當事;主事每往諮決,〈主事,尚書省主事也,尚書諸曹各有主事。〉或高詠對之。閒居高臥,門無雜賓,物情不接,故及於敗。

  裴子野論曰:袁景倩,民望國華,〈袁粲,字景倩。〉受付託之重;智不足以除姦,權不足以處變,〈處,昌呂翻。〉蕭條散落,危不而扶。及九鼎旣輕,三才將換,區區斗城之裏,〈斗城,言城如斗大也。〉出萬死而不辭,蓋蹈匹夫之節而無棟梁之具矣。〈裴子野之論,有《春秋》責備賢者之意,故《通鑑》取之。〉

  §21 甲戌,大赦。

  §22 乙亥,以尚書僕射王僧虔爲左僕射,新除中書令王延之爲右僕射,度支尚書張岱爲吏部尚書,〈度,徒洛翻。〉吏部尚書王奐爲丹楊尹。延之,裕之孫也。

  劉秉弟遐爲吳郡太守。司徒右長史張瓌,永之子也,〈張永歷事文、武、明三帝。瓌,古回翻。〉遭父喪在吳,家素豪盛,蕭道成使瓌伺間取遐。〈間,古莧翻。〉會遐召瓌詣府,瓌帥部曲十餘人直入齋中,執遐,斬之,〈帥,讀曰率。〉郡中莫敢動。道成聞之,以告瓌從父領軍沖,沖曰:「瓌以百口一擲,出手得盧矣。」〈從,才用翻。樗蒲,得盧者勝。〉道成卽以瓌爲吳郡太守。

  道成移屯閱武堂,猶以重兵付黃回使西上,而配以腹心。〈配以腹心,所以防回也。上,時掌翻。〉回素與王宜興不協,恐宜興反告其謀,閏月,辛巳,因事收宜興,斬之。諸將皆言回握強兵必反,〈將,卽亮翻;下同。〉寧朔將軍桓康請獨往刺之,〈刺,七亦翻。〉道成曰:「卿等何疑!彼無能爲也。」〈史言道成才識雄於一時。〉

  沈攸之遣中兵參軍孫同等五將以三萬人爲前驅,司馬劉攘兵等五將以二萬人次之;又遣中兵參軍王靈秀等四將分兵出夏口,據魯山。癸巳,攸之至夏口,〈《考異》曰:沈約《齊紀》:「十一月,攸之遂謀爲亂。張敬兒遣使詣攸之慶冬,攸之呼使人於密室謂之曰:『奉皇太后令,得袁司徒、劉丹陽諸人書,呼我速下;可令雍州知此意。』答敬兒書:『信口一二,』而封雞毛、桃耳數物置函中。敬兒賀冬使卽乘驛白公。十二日壬辰,攸之遣孫同等先發。十七日丁酉,張敬兒使至。十八日戊戌,公率衆入鎭朝堂。閏月十四日癸巳,攸之至夏口。」按是歲宋曆閏十二月庚辰朔,魏曆閏十一月庚戌朔;然則冬至必在十一月晦。攸之對敬兒賀冬使者猶隱祕,豈可十二日已發兵東下乎!又,攸之若十二日已舉兵於江陵,豈可六十餘日始至夏口!又《宋·順帝紀》:「十二月,攸之反。丁卯,齊王入守朝堂。」丁卯乃十二月十八日也。「閏月癸巳,攸之圍郢城。」《攸之傳》:「十一月反,十二月十二日,遣孫同等東下,閏月十四日至夏口。」《宋略》:「十二月,沈攸之作亂。丁卯,蕭道成入屯朝堂。閏月癸巳,攸之師及郢州。」《南齊·高帝紀》:「十二月,攸之舉兵。乙卯,太祖入居朝堂。」諸書大抵略相符合,惟《齊紀》不同;蓋《齊紀》之誤,今不取。〉自恃兵強,有驕色。以郢城弱小,不足攻,云「欲問訊安西」,暫泊黃金浦,〈時武陵王贊蓋以安西將軍鎭郢。黃金浦在鸚鵡洲上,相傳以爲吳將黃蓋屯兵于此,得名。〉遣人告柳世隆曰:「被太后令,當暫還都。〈被,皮義翻。〉卿旣相與奉國,想得此意。」世隆曰:「東下之師,久承聲問。郢城小鎭,自守而已。」宗儼之勸攸之攻郢城;臧寅以爲:「郢城兵雖少而地險,〈少,詩沼翻。〉攻守勢異,非旬日可拔。若不時舉,〈《孟子》曰: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五旬而舉之。《戰國策》:白起一戰而舉鄢郢。舉,拔也。〉挫銳損威。今順流長驅,計日可捷。旣傾根本,郢城豈能自固!」攸之從其計,欲留偏師守郢城,自將大衆東下。〈將,卽亮翻。〉乙未,將發,柳世隆遣人於西渚挑戰,〈鸚鵡洲之西渚。挑,徒了翻。〉前軍中兵參軍焦度於城樓上肆言罵攸之,且穢辱之。攸之怒,改計攻城,令諸軍登岸燒郭邑,築長圍,晝夜攻戰。世隆隨宜拒應,攸之不能克。

  道成命吳興太守沈文秀【張:「秀」作「季」;下同。】督吳、錢唐軍事。〈《五代史志》曰:餘杭郡錢唐縣,舊置錢唐郡,蓋此時置也。〉文秀收攸之弟新安太守登之,誅其宗族。〈沈攸之殺沈慶之,文秀因事以報父仇。〉

  §23 乙未,以後軍將軍楊運長爲宣城太守;於是太宗嬖臣無在禁省者矣。〈嬖,卑義翻。又,博計翻。〉

  沈約論曰:夫人君南面,九重奧絕,〈重,直龍翻。〉陪奉朝夕,義隔卿士,階闥之任,宜有司存。旣而恩以狎生,信由恩固,無可憚之姿,有易親之色。〈易,以豉翻。〉孝建、泰始,主威獨運,而刑政糾雜,理難遍通,耳目所寄,事歸近習。及覘歡慍,候慘舒,動中主情,舉無謬旨;〈覘,丑廉翻,又丑豔翻。中,竹仲翻。〉人主謂其身卑位薄,以爲權不得重。曾不知鼠憑社貴,狐藉虎威,〈漢中山靖王勝曰:社鼠不熏,所託者然也。楚江乙曰:虎求百獸而食之,得狐。狐曰:「子無食我!天帝使我長百獸。子以我爲不信,吾爲子先行,子隨我後,百獸見我而敢不走乎!」虎以爲然,遂與之行;獸見之皆走。虎不知百獸畏己而皆走也,以爲畏狐也。〉外無逼主之嫌,內有專用之効,勢傾天下,未之或悟。及太宗晚運,慮經盛衰,權倖之徒,慴憚宗戚,〈慴,之涉翻。〉欲使幼主孤立,永竊國權,構造同異,興樹禍隙,帝弟宗王,相繼屠勦。〈謂殺建安諸王也。勦,子小翻。〉寶祚夙傾,實由於此矣。

  §24 辛丑,尚書左丞濟陽江謐建議假蕭道成黃鉞,〈濟,子禮翻。〉從之。

  §25 加北秦州刺史武都王楊文度都督北秦、雍二州諸軍事,以龍驤將軍楊文弘爲略陽太守。〈雍,於用翻。驤,思將翻。〉壬寅,魏皮歡喜拔葭蘆,斬文度。魏以楊難當族弟廣香爲陰平公、葭蘆戍主,仍詔歡喜築駱谷城。文弘奉表謝罪於魏,遣子苟奴入侍。魏以文弘爲南秦州刺史、武都王。

  §26 乙巳,蕭道成出頓新亭,謂驃騎參軍江淹曰:〈道成爲驃騎大將軍,以淹爲參軍。驃,匹妙翻。騎,奇寄翻;下同。〉「天下紛紛,君謂何如?」淹曰:「成敗在德,不在衆寡。公雄武有奇略,一勝也;寬容而仁恕,二勝也;賢能畢力,三勝也;民望所歸,四勝也;奉天子以伐叛逆,五勝也。彼志銳而器小,一敗也;有威而無恩,二敗也;士卒解體,三敗也;搢紳不懷,四敗也;懸兵數千里而無同惡相濟,五敗也:雖豺狼十萬,終爲我獲。」道成笑曰:「君談過矣。」南徐州行事劉善明言於道成曰:「攸之收衆聚騎,造舟治械,苞藏禍心,於今十年。〈明帝泰始五年,沈攸之刺郢州已懷異志,至是適十年。治,直之翻。〉性旣險躁,才非持重;〈躁,則到翻。〉而起逆累旬,遲迴不進。一則暗於兵機,二則人情離怨,三則有掣肘之患,〈掣,昌列翻。〉四則天奪其魄。本慮其剽勇輕速,〈剽,匹妙翻。〉掩襲未備,決於一戰;今六師齊奮,諸侯同舉,此籠中之鳥耳。」蕭賾問攸之於周山圖,山圖曰:「攸之相與鄰鄕,〈攸之,吳興人,而山圖義興人,故曰鄰鄕。〉數共征伐,〈數,所角翻。〉頗悉其人,性度險刻,士心不附。今頓兵堅城之下,適所以爲離散之漸耳。」

  二年〈(戊午、四七八)〉

  §1 春,正月,己酉朔,百官戎服入朝。〈朝,直遙翻。〉

  沈攸之盡銳攻郢城,柳世隆乘間屢破之。〈間,古莧翻。〉蕭賾遣軍主桓敬等八軍據西塞,〈西塞山在今武昌縣東百三十里,界于兩山之間。《土俗編》曰:吳、楚舊境分界于此。〉爲世隆聲援。

  攸之獲郢府法曹南鄕范雲,使送書入城,餉武陵王贊犢一羫,〈羫,苦江翻。〉柳世隆魚三十尾,皆去其首。〈去,羌呂翻。〉城中欲殺之,雲曰:「老母弱弟,懸命沈氏,若違其命,禍必及親;今日就戮,甘心如薺。」〈《詩·谷風》:誰謂荼苦,其甘如薺。此謂甘心就死,如茹薺也。薺,齊禮翻。〉乃赦之。

  攸之遣其將皇甫仲賢向武昌,中兵參軍公孫方平向西陽。武昌太守臧渙降於攸之,西陽太守王毓奔湓城。〈將,卽亮翻。降,戶江翻。湓,蒲奔翻。〉方平據西陽,豫州刺史劉懷珍遣建寧太守張謨等將萬人擊之,〈豫州有建寧左郡,孝武大明八年,省郡爲建寧左縣,屬西陽郡,尋復爲郡;蓋皆蠻左所居地也。《五代志》:永安郡麻城縣有梁北西陽縣,又有建寧郡。將,卽亮翻。〉辛酉,方平敗走。平西將軍黃回等軍至西陽,泝流而進。〈泝,蘇故翻。〉

  攸之素失人情,但劫以威力。初發江陵,已有逃者;及攻郢城,三十餘日不拔,逃者稍多;攸之日夕乘馬歷營撫慰,而去者不息。攸之大怒,召諸軍主曰:「我被太后令,〈被,皮義翻。〉建義下都。大事若克,白紗帽共著耳;〈著,則略翻。〉如其不振,朝廷自誅我百口,不關餘人。比軍人叛散,〈比,毗至翻。〉皆卿等不以爲意。我亦不能問叛身,自今軍中有叛者,軍主任其罪。」〈任,音壬。〉於是一人叛,遣人追之,亦去不返,莫敢發覺,咸有異計。

  劉攘兵射書入城請降,〈射,而亦翻。〉柳世隆開門納之;丁卯夜,攘兵燒營而去。軍中見火起,爭棄甲走,將帥不能禁。〈將,卽亮翻。帥,所類翻。〉攸之聞之,怒,銜須咀之,〈自咀其須,怒之甚也。須,與鬚同。咀,音在呂翻,嚼也。〉收攘兵兄子天賜、女壻張平虜,斬之。向旦,攸之帥衆過江,至魯山,〈大別山,一名魯山,在今漢陽軍沔陽縣東一里,江水逕其南,漢水從西北來注之。帥,讀曰率。〉軍遂大散,〈《考異》曰:《宋略》云:「甲辰,攸之衆潰,西逃;乙巳,華容民斬其首。」按是月己酉朔,無甲辰、乙巳。〉諸將皆走。臧寅曰:「幸其成而弃其敗,吾不忍爲也!」乃投水死。攸之猶有數十騎自隨,宣令軍中曰:「荊州城中大有錢,可相與還取以爲資糧。」郢城未有追軍,而散軍畏蠻抄,〈此蠻卽緣沔而居者。騎,奇寄翻。抄,楚交翻。〉更相聚結,可二萬人,隨攸之還江陵。

  張敬兒旣斬攸之使者,卽勒兵;偵攸之下,遂襲江陵。〈偵,丑正翻,候也。〉攸之使子元琰與兼長史江乂、別駕傅宣共守江陵城。敬兒至沙橋,觀望未進。城中夜聞鶴唳,謂爲軍來,乂、宣開門出走,吏民崩潰。元琰奔寵洲,〈寵洲近樂鄕。楊正衡《晉書音義》曰:寵,力董翻。〉爲人所殺。敬兒至江陵,〈《考異》曰:《宋略》云:「辛未,敬兒克江陵。」按己巳,攸之以敬兒據城走死,不容敬兒至辛未乃入城也。〉誅攸之二子、四孫。

  攸之將至江陵百餘里,聞城已爲敬兒所據,士卒隨之者皆散。攸之無所歸,與其子文和走至華容界,皆縊于櫟林;〈櫟,郎狄翻,木名,柞屬。〉己巳,村民斬首送江陵。敬兒擎之以楯,覆以青繖,〈楯,食尹翻。覆,敷又翻。繖,蘇旰翻,蓋也。〉徇諸市郭,乃送建康。敬兒誅攸之親黨,收其財物數十萬,皆以入私。

  初,倉曹參軍金城邊榮,爲府錄事所辱,攸之爲榮鞭殺錄事。〈爲,于僞翻。〉及敬兒將至,榮爲留府司馬,或說之使詣敬兒降,〈說,輸芮翻。〉榮曰:「受沈公厚恩,共如此大事,一朝緩急,便易本心,吾不能也。」城潰,軍士執以見敬兒,敬兒曰:「邊公何不早來!」榮曰:「沈公見留守城,不忍委去;本不祈生,〈祈,求也,告也。〉何須見問!」敬兒曰:「死何難得!」命斬之。榮歡笑而去。榮客太山程邕之抱榮曰:「與邊公周遊,不忍見邊公死,乞先見殺。」兵人不得行戮,以白敬兒,敬兒曰:「求死甚易,何爲不許!」先殺邕之,然後及榮,軍人莫不垂泣。〈易,以豉翻。士爲知己死,邊榮、程邕之俱有焉。〉孫同、宗儼之等皆伏誅。〈宗儼之與臧寅勸攸之舉兵,孫同爲軍鋒。〉

  丙子,解嚴,以侍中柳世隆爲尚書右僕射,蕭道成還鎭東府。丁丑,以右【章:甲十一行本「右」作「左」;乙十一行本同;張校同。】衞將軍蕭賾爲江州刺史,侍中蕭嶷爲中領軍。〈賾,士革翻。嶷,魚力翻。〉二月,庚辰,以尚書左僕射王僧虔爲尚書令,右僕射王延之爲左僕射。癸未,加蕭道成太尉、都督南徐等十六州諸軍事,〈蕭子顯《齊書》:都督南徐、南兗、徐、兗、青、冀、司、豫、荊、雍、襄、郢、梁、益、廣、越十六州。〉以衞將軍褚淵爲中書監、司空。道成表送黃鉞。〈上流已定,故表還黃鉞。〉

  吏部郎王儉,僧綽之子也,神彩淵曠,好學博聞,少有宰相之志,時論亦推許之。道成以儉爲太尉右長史,〈太尉府時置左、右長史。少,詩照翻。相,息亮翻。〉待遇隆密,事無大小專委之。

  §2 丁亥,魏主如代湯泉;〈此魏代都之湯泉也;言代湯泉者,以別下洛縣橋山之湯泉。《魏土地記》曰:代城北九十里有桑乾城,城西渡桑乾水,去城十里,有溫湯,療疾有驗。又下洛縣西南四十里有橋山,下有溫泉。〉癸卯,還。

  §3 宕昌王彌機初立。三月,丙子,魏遣使拜彌機征南大將軍、梁·益二州牧、河南公、宕昌王。〈宕,徒浪翻。使,疏吏翻。〉

  §4 黃回不樂在郢州,〈樂,音洛。〉固求南兗,遂帥部曲輒還;〈帥,讀曰率。〉【嚴:「辛」改「己」。】卯,改都督南兗等五州諸軍事、南兗州刺史。〈黃回,刃在其頸,乃輒東還,此送死也。〉

  §5 初,王蘊去湘州,湘州刺史南陽王翽未之鎭,〈翽,明帝子也;音呼會翻。〉長沙內史庾佩玉行府事。翽先遣中兵參軍韓幼宗將兵戍湘州,與佩玉不相能。及沈攸之反,兩人互相疑,佩玉襲殺幼宗。黃回至郢州,遣輔國將軍任候伯行湘州事;候伯輒殺佩玉,冀以自免。〈任候伯、黃回皆與袁、劉同謀。任,音壬。〉湘州刺史呂安國之鎭,蕭道成使安國誅候伯。

  §6 夏,四月,甲申,魏主如崞山;丁亥,還。〈還,從宣翻,又如字。〉

  §7 蕭道成以黃回終爲禍亂;回有部曲數千人,欲遣收,恐爲亂。辛卯,召回入東府。至,停外齋,使桓康將數十人,數回罪而殺之,幷其子竟陵相僧念。〈道成翦除異己,至是盡矣。數,所具翻。相,息亮翻。〉

  甲午,以淮南、宣城二郡太守蕭映行南兗州事,仍以其弟晃代之。〈淮南、宣城逼近京邑,故道成不以授他人。〉

  §8 五月,魏禁皇族、貴戚及士民之家不顧氏族,下與非類婚偶;犯者以違制論。

  §9 魏主與太后臨虎圈,〈圈,求遠翻。〉有虎逸,登閣道,幾至御座,侍衞皆驚靡;〈幾,居希翻。靡,披靡也。〉吏部尚書王叡執戟禦之,太后稱以爲忠,親任愈重。〈史言馮后假公義以成其私。〉

  §10 六月,丁酉,以輔國將軍楊文弘爲北秦州刺史、武都王。

  §11 庚子,魏皇叔若卒。

  §12 蕭道成以大明以來,公私奢侈,秋,八月,奏罷御府,〈御府令,自漢以來有之,漢屬少府,晉屬光祿勳。據《宋紀》,世祖大明四年,改細作署令爲左右御府令。〉省二尚方彫飾器玩;辛卯,又奏禁民間華僞雜物,凡十七條。〈按蕭子顯《齊書》,表禁:不得以金銀爲箔;馬乘具不得金銀度;不得織成繡裙;道路不得著錦履;不得用紅色爲幡蓋衣服;不得剪綵帛爲雜花;不得以綾作雜服飾;不得打鹿行錦及局腳檉柏牀牙,箱籠雜物;綵帛作屛障;錦緣薦席;不得私作器仗;不得以七寶飾樂器;又諸雜飾物不得以金銀爲花獸;不得輒鑄金銅爲像:皆頒墨敕,凡十七條。〉

  §13 乙未,以蕭賾爲領軍將軍,蕭嶷爲江州刺史。

  §14 九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15 蕭道成欲引時賢參贊大業,夜,召驃騎長史謝朏,屛人與言,久之,朏無言;唯二小兒捉燭,道成慮朏難之,乃取燭遣兒,朏又無言;道成乃呼左右。朏,莊之子也。〈朏,敷尾翻。屛,必郢翻。捉,執也,持也。謝莊見一百三十卷明帝泰始元年。道成爲驃騎大將軍,長史亦其府官也。〉

  太尉右長史王儉知其指,他日,請間言於道成曰:「功高不賞,古今非一。以公今日位地,欲終北面,可乎?」道成正色裁之,而神采內和。儉因曰:「儉蒙公殊盼,所以吐所難吐;何賜拒之深!宋氏失德,非公豈復寧濟!但人情澆薄,不能持久;公若小復推遷,則人望去矣。〈復,扶又翻。〉豈唯大業永淪,七尺亦不可得保。」〈七尺,謂七尺之軀也。〉道成曰:「卿言不無理。」儉曰:「公今名位,故是經常宰相,宜禮絕羣后,微示變革。當先令褚公知之,儉請銜命。」道成曰:「我當自往。」經少日,道成自造褚淵,款言移晷。〈少,詩沼翻。造,七到翻。晷,居洧翻,日影也。〉乃謂曰:「我夢應得官。」淵曰:「今授始爾,〈謂方加太尉、都督也。〉恐一二年間未容便移;且吉夢未必應在旦夕。」道成還,以告儉。儉曰:「褚是未達理耳。」儉乃唱議加道成太傅,假黃鉞,使中書舍人虞整作詔。

  道成所親任遐曰:〈任,音壬。〉「此大事,應報褚公。」道成曰:「褚公不從,柰何?」遐曰:「彥回惜身保妻子,非有奇才異節;遐能制之。」淵果無違異。〈褚淵,字彥回。史言褚淵之爲人,人皆得而侮薄之。〉

  丙午,詔進道成假黃鉞、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傅、領揚州牧,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使持節、太尉、驃騎大將軍、錄尚書、南徐州刺史如故。〈使,疏吏翻。〉道成固辭殊禮。〈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皆殊禮也。〉

  §16 以揚州刺史晉熙王燮爲司徒。

  §17 戊申,太傅道成以蕭映爲南兗州刺史。冬,十月,丁丑,以蕭晃爲豫州刺史。

  §18 己卯,獲孫曇瓘,殺之。〈石頭之禍,曇瓘逃去。曇,徒含翻。〉

  §19 魏員外散騎常侍鄭羲來聘。

  §20 壬寅,立皇后謝氏。后,莊之孫也。

  §21 十一月,癸亥,臨澧侯劉晃坐謀反,與其黨皆伏誅。晃,秉之從子也。〈沈約《志》:臨澧縣,晉武帝太康四年立,屬天門郡。澧,音禮。〉

  §22 甲子,徙南陽王翽爲隨郡王。〈翽,呼會翻。〉

  §23 魏馮太后忌青州刺史南郡王李惠,〈高祖之母,惠女也,故忌之。〉誣云惠將南叛;十二月,癸巳,誅惠及妻幷其子弟。太后以猜嫌所夷滅者十餘家,而惠所歷皆有善政,魏人尤冤惜之。

  §24 尚書令王僧虔奏以「朝廷禮樂,多違正典。大明中卽以宮縣合和鞞拂,〈《晉志》曰:鼙舞未詳所起,然漢代已施於宴享矣;傅毅、張衡所賦,皆其事也。舊曲有五篇:一,《關東有賢女》;二,《章和二年中》;三,《樂久長》;四,《四方皇》;五,《殿前生桂樹》;其辭盡亡。魏作新歌五篇。泰始中又別製新歌,皆易其曲名。拂舞出自江左,舊云吳舞;檢其歌,非吳辭也;亦陳於殿庭。楊泓序曰:自到江南見《白符舞》,或言《白鳧鳩舞》,云有此來數十年矣。察其辭旨,乃是吳人患孫晧虐政,思屬晉也。其曲有:《白鳩》、《濟濟》、《獨祿》、《碣石》、《淮南王》五篇。余觀其辭過魏、晉諸公所作歌辭遠甚,但失之悽楚,非治世之音耳。縣,讀曰懸。鞞,與鼙同。〉節數雖會,慮乖雅體。又,今之清商,實由銅爵,三祖風流,遺音盈耳,京、洛相高,江左彌貴,〈魏太祖起銅爵臺於鄴,自作樂府,被於管弦,後遂置清商令以掌之,屬光祿勳。三祖,謂魏太祖、高祖、烈祖也。《唐會要》曰:自晉播遷,古樂遂分散不存。苻堅滅涼,始得漢、魏清商之樂,傳于前、後二秦;及宋武定關中,收之入于江南;隋平陳獲之,隋文曰:「此華夏正聲也。」乃置清商署,總謂之清樂。〉中庸和雅,莫近於斯。而情變聽移,稍復銷落,十數年間,亡者將半,民間競造新聲雜曲,煩淫無極,宜命有司悉加補綴。」朝廷從之。

  §25 是歲,魏懷州刺史高允以老疾告歸鄕里,尋復以安車徵至平城,〈復,扶又翻。〉拜鎭軍大將軍、中書監;固辭,不許。乘車入殿,朝賀不拜。〈朝,直遙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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