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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卷 河决之患(3)


  十六年春三月,礼科给事中王士性上言:“黄河自徐而下,河身高而束以堤,行堤与徐州城平。委全力于淮,而淮不任。黄水乘运河如建瓴,淮安、高、宝、兴、盐诸生民,托之一丸泥,决则尽化鱼鳖。而议者如蚁穴漏卮,补救无宁岁,总不如复故道,为一劳永逸之计也。河故道,由桃源三义镇达叶家冲与淮合,在清河县北。别有济运一河在县南,盖支河耳。河强夺支河,直趋县南,而自弃北流之道,久且断,河形固在也。自桃源至瓦子滩九十里,地下不耕,无庐墓之碍。至开河费视诸说稍倍,而河道一复,为利无穷。”章下所司,韦居敬言故道难复。不行。复议开訾家营支河,寻诸决口皆塞,淤者复疏。

  夏六月,总理河道潘季驯上言:“河水浊而强,汶、泗清而弱,交处则茶城也。每至秋,黄水发入淮,沙停而淤,势也。黄水减,漕水从之,沙随水流,河道自通,纵有浅阻,不过旬日。往者立石洪、内华二闸,遇水发,即闭之,以遏其横;黄水落,则启之,以出泉水。但建闸易,守闸难,贡使之驰行,势要之开放,急不能待,而运道阻矣。乞禁启闭之法。”报可。

  十七年,河决双沟单家口,于是专议筑赵皮寨至李景高口遥堤,筑将军庙至塔山长堤,筑羊山至土山横堤,河防幸无事。十九年秋九月,泗州大水,淮水泛溢,高于城,溺人无算,浸及祖陵。总督河道潘季驯上言:“水性不可拂,河防不可弛,地形不可强,治理不可凿。人欲弃旧以为新,而臣谓故道必不可失;人欲支分以杀势,而臣谓浊流必不可分。霖霪水涨,久当自消。”时季驯凡四治河,河皆治。季驯之议,以为河性湍悍善徙者,水漫而沙壅也。法莫若以堤束水,以水攻沙,循河故道,束而湍之,使水疾沙刷,无留行,而又近为缕堤;缕堤之外复为遥堤,故水益浅远,不至旁决。

  二十三年夏四月,命工科给事中张企程勘淮、泗工。先是,邳州、高邮、宝应大雨水,湖决坏堤,泗州水,浸祖陵。巡按御史牛应元言:“治河在辟清口浮沙,次疏草湾下流,达伍港、灌口,广其途入海。次开周家桥达芒稻河入江,而鲍、王诸口,决为巨浸,难以施工,或分其水筑黄堌、戎口之坝,疏符离集、睢水之浅,浚宿迁小河入黄之口。”故有是命。已而企程覆奏:“隆庆末,高、宝、淮、扬告急,当事狃于目前,清口既淤,又高筑堰,堤张福以束之,障全淮以角黄,举七十二溪之水汇于泗者仅口数丈出之。出之十一,潴之十九,河身日高,安得不倒溢以灌泗乎?今高家堰费巨,未可议废,且并高、宝、淮、扬亦不可少,周家桥北去高堰五十里,其支河接革子湖,若浚三十余里,一自金家河入芒稻河注之江,一自子婴沟入广洋湖注之海,则淮水泄矣。武家墩南距高堰十五里,偪永济河,引水自窑湾闸出口,直达泾河,自昭阳湖入海,则淮之下流有归,此急救祖陵之议也。”

  九月,总督漕运褚铁议导淮。总理河道杨一魁议先分黄,次导淮。御史牛应元议合行之,又为祖陵计,黄堌口决当制,小林口淤当挑,归仁堤当培。上从之。括帑五十万,役夫二十万,分黄导淮。自黄江嘴导河,分趋五港、灌口径入海,以杀黄势,毋尽入淮。导淮则自清口,辟积沙数十里,又于高堰旁,若周家桥、武家墩,稍引淮支流入于湖,为预浚入江入海路以泄之,祖陵水渐退,而水患息。

  二十四年九月戊戌,河工成。总理河道杨一魁、总督漕运褚铁等赏赉有差。

  二十五年春正月壬寅,河决黄堌口。总督漕运尚书褚铁言:“黄口宜塞,否则全河南徙,害将立见。”

  三月,浚小浮桥沂河口,小河口工成。自河南徙徐、邳,复见清泗,议者谓全河水微,妨运,决口不塞,恐下咬归仁,为二陵患。独总河尚书杨一魁谓黄堌口深渊难塞,议浚小浮、沂、泗,筑小河口。工成,果利运。寻久旱,运河涩,而河又决义安东坝。一魁议浚黄堌口及上归湾活嘴,以受黄水,救小浮桥、泗上之涸。因绘河图上言:黄河自古为患,近自分黄道淮,工成,凤、泗、淮、扬免昏垫之灾,又自黄堌一决,全河南徙,兖、豫、徐、邳得免河患,而其余波出于义安者,又导之入小浮桥足以济二洪之涸,则今日之河既有合于决堤放水之议矣。而议者犹曰:运道有浅涩之虞,祖陵有意外之患,地方有淹没之苦。不知国家运道,原不资于河。全河初出亳、寿之郊,以不治治之。故岁无治河之费,其后全河渐决入运,因遂资其灌输,五十余年,久假不归,又日筑垣而居之,涓滴不容外泄,于是浊沙日淀,河身日高。上遏汶、泗,则镇口受淤,鱼、滕被侵;下壅清、淮,则退而内潴,盱、泗为鱼;以至濒河没溺,岁运飘流,甚至浸及祖陵。而当事者猥以运道所资,势不能却之他徙。臣奉明命,改弦易辙,首开武墩经河,次疏具坝、固庄,又挑小浮桥、小河口、沂河口故道,幸小浮桥股引之水,李吉口未断之流,已足济运矣。以汶、泗、沂、兖之水,建闸节宣,运道自在,固不必殚力决塞,以回全河。盖决河所经,有山西、阜子诸坡湖以为之汇,有小河、白洋、固朱等河沟以为之委。祖陵雄据上游,崇冈迭嶂,谅无可虑。即归仁一堤,见为险要,亦非水冲,万一失守,亦不过下浸桃清,由洪泽诸湖以下清口,势不能逆流倒灌上及盱、泗也。至南流泛滥,虽不免为下邑民生之害,碣山水道当冲,南流北流俱不得免,必须迁城以避河患。其以涸口被灾者,惟有萧、宿、灵、睢。往者,全河未徙之时,丰、沛、鱼、滕、徐、邳不被淹没乎?近庚寅、癸巳之秋,徐、邳二州不几为鱼鳖乎?较之今日,孰重孰轻?故臣始终自信,以为止就已成之功,稍终未完之绪,则自不至为运道之虞,亦不能为陵寝生民之患。抑臣又有说焉,禹之导河,析二渠,播九河,随水之所向,不与争利。今河南、山东、江北州县,棋列星布,在在堤防,水不及汴梁矣,则恐决张秋;不及张秋矣,又恐淤镇口;不及镇口矣,又恐淹宿州。凡禹之所空以与水者,今皆为我所占,无容水之地,固宜其有冲决也。今若空碣山一邑之地,北导李吉口,下浊河;南存徐溪口,下符离;中存盘岔河,下小浮桥。三河并存,南北相去五十里,任水游荡,以不治治之。量蠲一邑千金之赋,岁省修河万金之费,此亦一时之省事,万世之良图也。

  二十六年春三月,工部给事中杨应文请开泇河。泇河在滕、峄、沂、洙下流,南通淮海。隆庆以来,翁大立数议未决。舒应龙尝凿韩庄,中辍。时河决黄堌口,请终其功。报可。

  夏六月,以工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刘东星总理河道漕运。东星循行河堤,谓阻漕治在标,决河治在本,两利而并存之。议开赵渠,盖商城、虞城以下,至于徐州,元贾鲁故道也。嘉靖末,北徙,潘季驯议开之,计费四百万而止,及河决单县黄堌口稍通成渠,惟曲里馆至三仙台四十里如故。东星因欲浚之,又自三仙台至泗州小浮桥开支河,又浚漕河,起徐、邳至宿,费可十万缗。

  二十九年秋九月,河决萧家口。先是,开封归德大水,商城、蒙城等处,河冲萧家口百余丈,全河南徙,淮、泗贾舟不及去,置于沙上。总督河漕工部尚书刘东星卒于济宁。东星浚赵渠,开泇河,工未竟而卒。

  十一月,河南道御史高举言:“胶、莱海运,嘉靖间,山东副使王宪议开胶莱河,河之南口,起麻湾,北口至海沧,相距三百三十里,其地河形至今尚在。两口皆贮潮水,不假浚者二百余里,浚者一百三十里。但其下多石,水微细,使极力开凿,止三十里远耳。如河成,我江漕由淮安清江浦,历新坝马家濠而来,计良便。国初罢海运者,以马家濠未通,舟出大洋故也;马家濠通,舟行小海中,自不险。从麻湾、海沧二口径抵天津直沽。”至是举循其议上,格于守臣而止。先是,张居正柄国,即有议开泇河者,山东参政冯敏功曰:“泇口穿葛墟诸山,皆砂石,不可凿,南北大湖相连,不易堤,甚非计也。”事遂寝。又欲由海疲乏开胶河。敏功奏议曰:“胶河仅衣带水,余悉高岭大阜,且地皆冈石,山水奔瀑,工难竟。即竟矣,海水挟淖沙而入必复淤,不若舍胶、泇而专治河,河漕合治则国储民命两利,分治则两败矣。”然居正竟促抚、按开浚,才及数尺,果皆冈石黑沙难施畚锸,费币金十三万,迄无成功乃止。

  三十一年春正月,山东巡抚黄克缵言:“开王家口为蒙墙上流,上流既达,则下流不宜旁泄,宜塞。”从之。

  夏四月,总理河道侍郎曾如春卒。如春治河,力主开黄家口。领六十万金,竭智毕虑,既开新河,虽深广,其南反浅隘,故水不行。所决河广八十余丈,而新河仅三十丈,不任受。或告如春曰:“若河流既回,势如雷霆,藉其自然之势冲之,何患浅者之不深。”如春遂令放水,河流浊,下皆泥沙,流势稍缓,下已淤半矣。一夕水涨,冲鱼台、单县、丰、沛间,如春闻之,惊悸暴卒。以工部右侍郎李化龙总理河道。

  三十二年春正月,总理河道侍郎李化龙请开泇河。曰:“河自开封、归德而下,合运入海,其路有三:由兰阳出茶城,向徐、邳,名浊河,为中路;由曹、单、丰、沛出飞云桥,向徐沟,名银河,为北路;由潘家口入宿迁,出小河口,名符离河,为南路。南路近陵,北路近运,惟中路既远于陵,亦济于运。前督臣排群议,兴兹役,竟以资用乏绝,不得竣事。然自坚城以至镇口,河形宛然,故为今计,惟守行堤,开泇河为便。”上从之。

  秋八月,河决苏家庄,淹丰、沛,黄水逆流,灌济宁、鱼台、单县,而鱼台尤甚。

  九月壬申,分水河成。

  三十三年秋七月壬午,吕梁河涩。给事中宋一韩论前总督李化龙泇河之误。不报。

  三十四年夏四月癸亥,河工成。自朱旺口至小浮桥袤百七十里,河归故道,役五十万人,费八十万金,五阅月而竣。怀宗崇祯六年夏五月,运河浅阻,降总理河道尚书朱光祚一级。

  七年冬十一月,漕运总督杨一鹏议浚泇河。从之。

  八年秋九月,逮总理河道尚书刘荣嗣。初,荣嗣以骆马湖阻运,自宿迁至德州开河注之,既凿,黄水朝暮迁徙,不可以舟。给事中曹景参劾之,被逮。

  九年夏四月,泇河重浚成。

  十五年秋九月,李自成围开封,河决城陷。先是,开封城北十里枕黄河,至是贼围城久,人相食。壬午夜,河决开封之朱家寨,溢城北。越数日,水大至,灌城,周王恭楞走磁州,以巡按御史王汉舟迎之也。巡抚高名衡、推官黄澍等俱北渡,吏卒仓猝各奔避,士民湮溺死者数十万人,城俱圯。贼屯高地独全。开封古都会,富庶甲于中原,竟成臣浸。水大半入浊,入泗,入淮,与故河分流,邳、亳皆灾。

  ***

  谷应泰曰:

  河自龙门下浮,束于万山,南至豫州,地平势怒,而河无安流矣。故河之决,必在河南,而既决之后,不南侵全淮,即北冲齐、鲁。侵全淮者,溃散于颍、亳、徐、宿,而害在田庐民业。冲齐、鲁者,横激于曹、濮、单、郓,而患兼在堤防运道。然淮近而身大,决入淮者患小而治速;漕远而身小,决入漕者患大而治难也。洪武初,河决原武,自颍、寿入淮。正统十三年秋,河决荥阳入漕,溃沙湾入海。景泰三年春,河又决沙湾。弘治二年夏,河决开封入淮。三年夏,河决原武支流三:一自封丘下冲张秋;一出中牟尉氏;一溢兰阳及归德,弥漫至宿。五年秋,河决张秋。七年春,河又决张秋。世宗十九年,河决睢州野鸡岗。四十四年,河决沛之飞云桥。神宗五年,河决崔镇。二十五年,河决黄堌口。怀宗十五年,河决汴城。大抵决口必在开封南北百里,而被害之地,淮三漕七。后乃骎骎数病漕河焉。

  盖合大河以归一淮,物不能两大,况水又泥淖多滓,驱二渎之水,行阏遏之途,其必溃也明甚。而兖州卑下,齐、鲁濒海,黄河所向,并牵漕河诸水,尽泻入海。故河决之世,陆则病水,水则病涸,发则病水,去则病涸,齐、鲁病水,漕河病涸,一隅病水,全河病涸。而说者谓河既欲自豫决兖,入漕达海,何不尽浚豫、兖诸决地,听河北流,过济宁,下临清,出直沽,漕与河合,漕不病竭,淮与河分,淮不病溢,策至便也。不知淮河浩瀚,千里一泻,犹不能泄,怒时思沸涌,漕水千步百折,委纡盘曲,河岂能按辔徐行乎?若必废漕制以伸河体,取咽喉之地为尾闾之冲,必无幸矣。

  故治河之道,古无上策,史册所载,不过三说:曰疏,曰浚,曰塞。塞在上流,堙谷截流是也。疏在下流,分支洒泽是也。浚在河身,筑堤固岸,使之安行是也。疏近上策,神禹北播九河,贾让北放渤海,弃地迁民,费以巨万,效已难言之。近世以来,浚塞兼施,徐有贞谓水平后可治决,决止乃可浚淤,此先塞继浚之法也。故力筑张秋、金堤,坚塞决口,而徐浚漕河之淤,水道乃平。刘大夏言河道不治,乃修筑堤防之功多,疏浚分杀之功少,此先浚后塞之法也。故力浚贾鲁河、孙家渡,杀水入淮。又浚淤河,出宿迁、亳州入淮。后筑长堤,起豫达徐,冲决遂止。他如潘季驯之不失故道,不分浊流。杨一魁之首开武墩,次疏具坝,皆良策也。

  夫殷都带河,嚣、耿屡迁;武帝刑牲,宣瓠时决。终明之世,河患时警,未尝一岁沮运者,浚塞之力也。九河故道,已不能修,漕河一线,势不能废。然则塞浚之功,与河终始,尚其借鉴于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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