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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姹女求阳 元神护道(2)


  行者一头撞破格子眼,飞在唐僧光头上丁着,叫声:“师父。”三藏认得声音,叫道:“徒弟,救我命啊!”行者道:“师父不济呀,那妖精安排筵宴,与你吃了成亲哩。或生下一男半女,也是你和尚之后代,你愁怎的?”长老闻言,咬牙切齿道:“徒弟,我自出了长安,到两界山中收你,一向西来,那个时辰动荤?那一日子有甚歪意?今被这妖精拿住,要求配偶,我若把真阳丧了,我就身堕轮回,打在那阴山背后,永世不得翻身。”行者笑道:“莫发誓。既有真心往西天取经,老孙带你去罢。”

  三藏道:“进来的路儿,我通忘了。”行者道:“莫说你忘了。他这洞,不比走进来走出去的,是打上头往下钻。如今救了你,要打底下往上钻。若是造化高,钻着洞口儿,就出去了;若是造化低,钻不着,还有个闷杀的日子了。”三藏满眼垂泪道:“似此艰难,怎生是好?”行者道:“没事,没事。那妖精整治酒与你吃,没奈何,也吃他一钟。只要斟得急些儿,斟起一个喜花儿来,等我变作个蟭蟟虫儿,飞在酒泡之下。他把我一口吞下肚去,我就捻破他的心肝,扯断他的肠肚,弄死那妖精,你才得脱身出去。”三藏道:“徒弟,这等说,只是不当人子。”行者道:“只管行起善来,你命休矣。妖精乃害人之根,你惜他怎的?”三藏道:“也罢,也罢。你只是要跟着我。”正是:

  那孙大圣护定唐三藏,取经僧全靠着美猴王。

  他师徒两个商量未了,早是那妖精安排停当,走近东廊外,开了门锁,叫声:“长老。”唐僧不敢答应。又叫一声,又不敢答应。他不敢答应者何意?想着:“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却又一条心儿想着:“若死住法儿不开口,只怕他心狠,顷刻间就害了性命。”正是那进退两难心问口,三思忍耐口问心。正自狐疑,那怪又叫一声:“长老。”唐僧没奈何,应他一声道:“娘子,有。”那长老应出这一句言来,真是肉落千斤。人都说唐僧是个真心的和尚,往西天拜佛求经,怎么与这女妖精答话?不知此时正是危急存亡之际,万分出于无奈,虽是外有所答,其实内无所欲。妖精见长老应了一声,他推开门,把唐僧搀起来,和他携手挨背,交头接耳。你看他做出那千般娇态,万种风情。岂知三藏一腔子烦恼。行者暗中笑道:“我师父被他这般哄诱,只怕一时动心。”正是:

  真僧魔苦遇娇娃,妖怪娉婷实可夸。
  淡淡翠眉分柳叶,盈盈丹脸衬桃花。
  绣鞋微露双钩凤,云髻高盘两鬓鸦。
  含笑与师携手处,香飘兰麝满袈裟。

  妖精挽着三藏,行近草亭道:“长老,我办了一杯酒,和你酌酌。”唐僧道:“娘子,贫僧自不用荤。”妖精道:“我知你不吃荤,因洞中水不洁净,特命山头上取阴阳交媾的净水,做些素果素菜筵席,和你耍子。”唐僧跟他进去观看,果然见那:

  盈门下,绣缠彩结;满庭中,香喷金猊。摆列着黑油垒钿桌,乌漆篾丝盘。垒钿桌上,有异样珍馐;篾丝盘中,盛稀奇素物。林檎、橄榄、莲肉、葡萄、榧、柰、榛、松、荔枝、龙眼、山栗、风菱、枣儿、柿子、胡桃、银杏、金橘、香橙,果子随山有;蔬菜更时新:豆腐、面觔、木耳、鲜笋、蘑菇、香蕈、山药、黄精。石花菜、黄花菜,青油煎炒;扁豆角、江豆角,熟酱调成。王瓜、瓠子,白果、蔓菁。旋皮茄子鹌鹑做,剔种冬瓜方旦名。烂煨芋头糖拌着,白煮萝卜醋浇烹。椒姜辛辣般般美,咸淡调和色色平。

  那妖精露尖尖之玉指,捧晃晃之金杯,满斟美酒,递与唐僧,口里叫道:“长老哥哥,妙人,请一杯交欢酒儿。”三藏羞答答的接了酒,望空浇奠,心中暗祝道:“护法诸天、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弟子陈玄奘,自离东土,蒙观世音菩萨差遣列位众神暗中保护,拜雷音,见佛求经,今在途中,被妖精拿住,强逼成亲,将这一杯酒递与我吃。此酒果是素酒,弟子勉强吃了,还得见佛成功;若是荤酒,破了弟子之戒,永堕轮回苦。”

  孙大圣,他却变得轻巧,在耳根后,若像一个耳报;但他说话,惟三藏听见,别人不闻。他知师父平日好吃葡萄做的素酒,教吃他一钟。那师父没奈何吃了,急将酒满斟一钟,回与妖怪。果然斟起有一个喜花儿。行者变作个蟭蟟虫儿,轻轻的飞入喜花之下。那妖精接在手,且不吃,把杯儿放住,与唐僧拜了两拜,口里娇娇怯怯,叙了几句情话。却才举杯,那花儿已散,就露出虫来。妖精也认不得是行者变的,只以为虫儿,用小指挑起,往下一弹。

  行者见事不谐,料难入他腹,即变做个饿老鹰。真个是:

  玉爪金睛铁翮,雄姿猛气抟云。妖狐狡兔见他忙,千里山河时遁。
  饥处迎风逐雀,饱来高贴天门。老拳钢硬最伤人,得志凌霄嫌近。

  飞起来,抡开玉爪,响一声,掀翻桌席,把些素果素菜,盘碟壶爵,尽皆捽碎,撇却唐僧,飞将出去。唬得妖精心胆皆裂,唐僧亦骨肉通酥。妖精战战兢兢,搂住唐僧道:“长老哥哥,此物是那里来的?”三藏道:“贫僧不知。”妖怪道:“我费了许多心,安排这个素宴与你耍耍,却不知这个扁毛畜生从那里飞来,把我的家火打碎。”众小妖道:“夫人,打碎家火犹可,将些素品都泼散在地,秽了怎用?”三藏分明晓得是行者弄法,他那里敢说。那妖精道:“小的们,我知道了:想必是我把唐僧困住,天地不容,故降此物。你们将碎家火拾出去,另安排些酒肴,不拘荤素,我指天为媒,指地作订,然后再与唐僧成亲。”依然把长老送在东廊里坐下不题。

  却说行者飞出去,现了本相,到于洞口,叫声:“开门!”八戒笑道:“沙僧,哥哥来了。”他二人撒开兵器。行者跳出,八戒上前扯住道:“可有妖精?可有师父?”行者道:“有有有。”八戒道:“师父在里边受罪哩,绑着是捆着?要蒸是要煮?”行者道:“这个事倒没有,只是安排素宴,要与他干那个事哩。”八戒道:“你造化,你造化,你吃了陪亲酒来了?”行者道:“呆子啊,师父的性命也难保,吃甚么陪亲酒?”八戒道:“你怎的就来了?”行者把见唐僧施变化的上项事说了一遍。道:“兄弟们,再休胡思乱想。师父已在此间,老孙这一去,一定救他出来。”

  复翻身入里面,还变做个苍蝇儿,丁在门楼上听之。只闻得这妖怪气呼呼的,在亭子上吩咐:“小的们,不论荤素,拿来烧纸。借烦天地为媒订,务要与他成亲。”行者听见,暗笑道:“这妖精全没一些儿廉耻,青天白日的,把个和尚关在家里摆布。且不要忙,等老孙再进去看看。”嘤的一声,飞在东廊之下,只见那师父坐在里边,清滴滴腮边泪淌。行者钻将进去,丁在他头上,又叫声:“师父。”长老认得声音,跳起来,咬牙恨道:“猢狲啊,别人胆大,还是身包胆;你的胆大,就是胆包身。你弄变化神通,打破家火,能值几何?斗得那妖精淫兴发了,那里不分荤素安排,定要与我交媾,此事怎了?”行者暗中陪笑道:“师父莫怪,有救你处。”唐僧道:“那里救得我?”行者道:“我才一翅飞起去时,见他后边有个花园。你哄他往园里去耍子,我救了你罢。”唐僧道:“园里怎么样救?”

  行者道:“你与他到园里,走到桃树边,就莫走了。等我飞上桃枝,变作个红桃子。你要吃果子,先拣红的儿摘下来。红的是我。他必然也要摘一个,你把红的定要让他。他若一口吃了,我却在他肚里,等我捣破他的皮袋,扯断他的肝肠,弄死他,你就脱身了。”三藏道:“你若有手段,就与他赌斗便了,只要钻在他肚里怎么?”行者道:“师父,你不知趣。他这个洞,若好出入,便可与他赌斗;只为出入不便,曲道难行,若就动手,他这一窝子,老老小小,连我都扯住,却怎么了?须是这般捽手干,大家才得干净。”三藏点头听信,只叫:“你跟定我。”行者道:“晓得,晓得,我在你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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