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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误失小衙内(1)


  话说宋江主张“一丈青”与王英配为夫妇,众人都称赞宋公明仁德,当日又设席庆贺。正饮宴间,只见朱贵酒店里使人上山来报道:“林子前大路上一伙客人经过,小喽啰出去拦截,数内一个称是郓城县都头雷横,朱头领邀请住了。见在店里饮分例酒食,先使小校报知。”晁盖、宋江听了大喜,随即同军师吴用三个下山迎接。朱贵早把船送至金沙滩上岸。

  宋江见了,慌忙下拜道:“久别尊颜,常切思想。今日缘何经过贱处?”雷横连忙答礼道:“小弟蒙本县差遣,往东昌府公干回来,经过路口,小喽啰拦讨买路钱,小弟提起贱名,因此朱兄坚意留住。”宋江道:“天与之幸!”请到大寨,教众头领都相见了,置酒管待。一连住了五日,每日与宋江闲话。晁盖动问朱仝消息,雷横答道:“朱仝见今参做本县当牢节级,新任知县好生欢喜。”

  宋江宛曲把话来说雷横上山入伙,雷横推辞老母年高,不能相从,“待小弟送母终年之后,却来相投”。雷横当下拜辞了下山,宋江等再三苦留不住。众头领各以金帛相赠,宋江、晁盖自不必说。雷横得了一大包金银下山,众头领都送至路口作别,把船渡过大路,自回郓城县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晁盖、宋江回至大寨聚义厅上,起请军师吴学究定议山寨职事。吴用已与宋公明商议已定,次日会合众头领听号令。先拨外面守店头领。宋江道:“孙新、顾大嫂原是开酒店之家,着令夫妇二人替回童威、童猛别用。”再令时迁去帮助石勇,乐和去帮助朱贵,郑天寿去帮助李立,东南西北四座店内卖酒卖肉,招接四方入伙好汉。每店内设两个头领。“一丈青”、王矮虎后山下寨,监督马匹。金沙滩小寨,童威、童猛弟兄两个守把。鸭嘴滩小寨,邹渊、邹润叔侄两个守把。山前大路,黄信、燕顺部领马军下寨守护。解珍、解宝守把山前第一关。杜迁、宋万守把宛子城第二关。刘唐、穆弘守把大寨口第三关。阮家三雄守把山南水寨。孟康仍前监造战船。

  李应、杜兴、蒋敬总管山寨钱粮金帛。陶宗旺、薛永监筑梁山泊内城垣雁台。侯健专管监造衣袍、铠甲、旌旗、战袄。朱富、宋清提调筵宴。穆春、李云监造屋宇寨栅。萧让、金大坚掌管一应宾客书信公文。裴宣专管军政司赏功罚罪。其余吕方、郭盛、孙立、欧鹏、马麟、邓飞、杨林、白胜分调大寨八面安歇。晁盖、宋江、吴用居于山顶寨内。花荣、秦明居于山左寨内。林冲、戴宗居于山右寨内。李俊、李逵居于山前。张横、张顺居于山后。杨雄、石秀守护聚义厅两侧。一班头领,分拨已定,每日轮流一位头领做筵席庆贺,山寨体统,甚是齐整。有诗为证:

  巍巍高寨水中央,列职分头任所长。
  只为朝廷无驾驭,遂令草泽有鹰扬。

  ***

  再说雷横离了梁山泊,背了包裹,提了朴刀,取路回到郓城县;到家参见老母,更换些衣服,賫了回文,径投县里来拜见了知县;回了话,销缴公文批帖,且自归家暂歇。依旧每日县中书画卯酉,听候差使。因一日行到县衙东首,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都头,几时回来?”雷横回过脸来看时,却是本县一个帮闲的李小二。雷横答道:“我却才前日来家。”李小二道:“都头出去了许多时,不知此处近日有个东京新来打踅的行院,色艺双绝,叫做白秀英。那妮子来参都头,却值公差出外不在,如今现在勾栏里说唱诸般品调,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是戏舞,或是吹弹,或是歌唱,赚得那人山人海价看。都头如何不去睃一睃?端的是好个粉头!”

  雷横听了,又遇心闲,便和那李小二径到勾栏里来看,只见门首挂着许多金字帐额,旗杆吊着等身靠背。入到里面,便去青龙头上第一位坐了。看戏台上,却做笑乐院本。那李小二人丛里撇了雷横,自出外面赶碗头脑去了。院本下来,只见一个老儿裹着磕脑儿头巾,穿着一领茶褐罗衫,系一条皂绦,拿把扇子,上来开呵道:“老汉是东京人氏,白玉乔的便是。如今年迈,只凭女儿秀英歌舞吹弹,普天下伏侍看官。”锣声响处,那白秀英早上戏台,参拜四方,拈起锣棒,如撒豆般点动,拍下一声界方,念了四句七言诗,便说道:“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写着这场话本,是一段风流蕴藉的格范,唤做《豫章城双渐赶苏卿》。”说了开话又唱,唱了又说,合棚价众人喝采不绝。雷横坐在上面看那妇人时,果然是色艺双绝。但见:

  罗衣迭雪,宝髻堆云。樱桃口,杏脸桃腮;杨柳腰,兰心蕙性。歌喉宛转,声如枝上莺啼;舞态蹁跹,影似花间凤转。腔依古调,音出天然,高低紧慢按宫商,轻重疾徐依格范。笛吹紫竹篇篇锦,板拍红牙字字新。

  那白秀英唱到务头,这白玉乔按喝道:“虽无买马博金艺,要动聪明鉴事人。看官喝采道是去过了,我儿且回一回下来,便是衬交鼓儿的院本。”白秀英拿起盘子,指着道:“财门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过,旺地上行,手到面前,休教空过。”白玉乔道:“我儿且走一遭,看官都待赏你。”白秀英托着盘子,先到雷横面前,雷横便去身边袋里摸时,不想并无一文。雷横道:“今日忘了,不曾带得些出来,明日一发赏你。”白秀英笑道:“‘头醋不酽彻底薄’,官人坐当其位,可出个标首。”

  雷横通红了面皮道:“我一时不曾带得出来,非是我舍不得。”白秀英道:“官人既是来听唱,如何不记得带钱出来?”雷横道:“我赏你三五两银子,也不打紧,却恨今日忘记带来。”白秀英道:“官人今日见一文也无,提甚三五两银子,正是教俺‘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白玉乔叫道:“我儿,你自没眼,不看城里人、村里人,只顾问他讨甚么?且过去自问晓事的恩官,告个标首。”雷横道:“我怎地不是晓事的?”白云乔道:“你若省得这子弟门庭时,狗头上生角。”众人齐和起来。雷横大怒,便骂道:“这忤奴,怎敢辱我?”白玉乔道:“便骂你这三家村使牛的,打甚么紧?”有认得的喝道:“使不得,这个是本县雷都头。”白玉乔道:“只怕是驴筋头。”雷横那里忍耐得住,从坐椅上直跳下戏台来,揪住白玉乔,一拳一脚,便打得唇绽齿落。众人见打得凶,都来解拆开了,又劝雷横自回去了。勾栏里人,一哄尽散了。

  原来这白秀英却和那新任知县旧在东京两个来往,今日特地在郓城县开勾栏。那娼妓见父亲被雷横打了,又带重伤,叫一乘轿子,径到知县衙内,诉告雷横殴打父亲,搅散勾栏,意在欺骗奴家。知县听了,大怒道:“快写状来。”这个唤做“枕边灵”。便教白玉乔写了状子,验了伤痕,指定证见。本处县里有人都和雷横好的,替他去知县处打关节,怎当那婆娘守定在衙内,撒娇撒痴,不由知县不行。立等知县差人把雷横捉拿到官,当厅责打,取了招状,将具枷来枷了,押出去号令示众。那婆娘要逞好手,又去知县行说了,定要把雷横号令在勾栏门首。

  第二日,那婆娘再去做场,知县却教把雷横号令在勾栏门首。这一班禁子人等,都是和雷横一般的公人,如何肯絣扒他?这婆娘寻思一会,既是出名奈何了他,只是一怪,走出勾栏门,去茶坊里坐下,叫禁子过去发话道:“你们都和他有首尾,却放他自在,知县相公教你们絣扒他,你倒做人情。少刻我对知县说了,看道奈何得你们也不?”禁子道:“娘子不必发怒,我们自去絣扒他便了。”白秀英道:“恁地时,我自将钱赏你。”禁子们只得来对雷横说道:“兄长,没奈何,且胡乱絣一絣。”把雷横絣扒在街上。

  人闹里,却好雷横的母亲正来送饭,看见儿子吃他絣扒在那里,便哭起来,骂那禁子们道:“你众人也和我儿一般在衙门里出入的人,钱财直这般好使!谁保的常没事?”禁子答道:“我那老娘听我说,我们却也要容情,怎禁被原告人监定在这里要絣,我们也没做道理处。不时,便要去和知县说,苦害我们,因此上做不的面皮。”那婆婆道:“几曾见原告人自监着被告号令的道理。”禁子们又低低道:“老娘,他和知县来往得好,一句话便送了我们,因此两难。”那婆婆一面自去解索,一头口里骂道:“这个贼贱人直恁的倚势!我且解了这索子,看他如今怎的!”白秀英却在茶坊里听得,走将过来,便道:“你那老婢子,却才道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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