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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通灵玉蒙蔽遇双真(2)


  赵姨娘听这话里有话,心里暗暗的喜欢,便说道:“怎么暗里算计?我倒有这个心,只是没这样的能干人。你教给我这个法子,我大大的谢你!”马道婆听了这话,拿拢了一处,便又故意说道:“阿弥陀佛,你快别问我,我那里知道这些事?罪罪过过的!”赵姨娘道:“你又来了!你是最肯济困扶危的人,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人家来摆布死了我们娘儿们不成?难道还怕我不谢你么?”马道婆听如此,便笑道:“要说我不忍你们娘儿两个受别人的委屈还犹可,要说谢我,那我可是不想的呀。”

  赵姨娘听这话松动了些,便说:“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胡涂了?果然法子灵验,把他两人绝了,这家私还怕不是我们的?那时候你要什么不得呢?”马道婆听了,低了半日头,说:“那时候儿事情妥当了,又无凭据,你还理我呢!”赵姨娘道:“这有何难?我攒了几两体己,还有些衣裳首饰,你先拿几样去;我再写个欠契给你,到那时候儿,我照数还你。”马道婆想了一回,道:“也罢了,我少不得先垫上了。”

  赵姨娘不及再问,忙将一个小丫头也支开,赶着开了箱子,将首饰拿了些出来,并体己散碎银子,又写了五十两欠约,递与马道婆道:“你先拿去作供养。”马道婆见了这些东西,又有欠字,遂满口应承,伸手先将银子拿了,然后收了契。向赵姨娘要了张纸,拿剪子铰了两个纸人儿,问了他二人年庚,写在上面;又找了一张蓝纸,铰了五个青面鬼,叫他并在一处,拿针钉了,“回去我再作法,自有效验的。”忽见王夫人的丫头进来道:“姨奶奶在屋里呢么?太太等你呢。”于是二人散了,马道婆自去。不在话下。

  却说黛玉因宝玉烫了脸不出门,倒常在一处说话儿。这日饭后,看了两篇书,又和紫鹃等作了一会针线,总闷闷不舒,便出来看庭前才迸出的新笋。不觉出了院门,来到园中,四望无人,惟见花光鸟语,信步便往怡红院来。只见几个丫头舀水,都在游廊上看画眉洗澡呢。听见房内笑声,原来是李纨、凤姐、宝钗都在这里。一见他进来,都笑道:“这不又来了两个?”

  黛玉笑道:“今日齐全,谁下帖子请的?”凤姐道:“我前日打发人送了两瓶茶叶给姑娘,可还好么?”黛玉道:“我正忘了,多谢想着。”宝玉道:“我尝了不好,也不知别人说怎么样。”宝钗道:“口头也还好。”凤姐道:“那是暹罗国进贡的。我尝了也不觉怎么好,还不及我们常喝的呢。”黛玉道:“我吃着却好,不知你们的脾胃是怎样的。”宝玉道:“你说好,把我的都拿了吃去罢。”凤姐道:“我那里还多着呢。”黛玉道:“我叫丫头取去。”凤姐道:“不用,我打发人送来。我明日还有一事求你,一同叫人送来罢。”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一点子茶叶,就使唤起人来了。”凤姐笑道:“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儿?”

  众人都大笑起来。黛玉涨红了脸,回过头去,一声儿不言语。宝钗笑道:“二嫂子的诙谐,真是好的。”黛玉道:“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贱舌的,讨人厌罢了!”说着,又啐了一口。凤姐笑道:“你给我们家做了媳妇,还亏负你么?”指着宝玉,道:“你瞧瞧,人物儿配不上?门第儿配不上?根基儿家私儿配不上?——那一点儿玷辱你?”黛玉起身便走。宝钗叫道:“颦儿急了,还不回来呢!走了倒没意思。”说着,站起来拉住。才到房门,只见赵姨娘和周姨娘两个人都来瞧宝玉。宝玉和众人都起身让坐,独凤姐不理。

  宝钗正欲说话,只见王夫人房里的丫头来说:“舅太太来了,请奶奶姑娘们过去呢。”李纨连忙同着凤姐儿走了。赵周两人也都出去了。宝玉道:“我不能出去,你们好歹别叫舅母进来。”又说:“林妹妹,你略站站,我和你说话。”凤姐听了,回头向黛玉道:“有人叫你说话呢,回去罢。”便把黛玉往后一推,和李纨笑着去了。

  这里宝玉拉了黛玉的手,只是笑,又不说话。黛玉不觉又红了脸,挣着要走。宝玉道:“嗳哟!好头疼!”黛玉道:“该!阿弥陀佛!”宝玉大叫一声,将身一跳,离地有三四尺高,口内乱嚷,尽是胡话,黛玉并众丫鬟都唬慌了,忙报知王夫人与贾母。此时王子腾的夫人也在这里,都一齐来看。宝玉一发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闹的天翻地覆。贾母王夫人一见,唬的抖衣乱战,“儿”一声,“肉”一声,放声大哭。于是惊动了众人,连贾赦、邢夫人、贾珍、贾政并琏、蓉、芸、萍、薛姨妈、薛蟠并周瑞家的一干家中上下人等并丫鬟媳妇等,都来园内看视,登时乱麻一般。

  正没个主意,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犬杀犬,见了人,瞪着眼,就要杀人。众人一发慌了。周瑞家的带着几个力大的女人上去抱住,夺了刀,抬回房中。平儿丰儿等哭的哀天叫地。贾政也心中着忙。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说送祟的,有说跳神的,有荐玉皇阁张道士捉怪的,整闹了半日,祈求祷告,百般医治,并不见好。日落后,王子腾夫人告辞去了。

  次日,王子腾也来问候。接着小史侯家、邢夫人弟兄并各亲戚都来瞧看。也有送符水的,也有荐僧道的,也有荐医的。他叔嫂二人一发胡涂,不省人事,身热如火,在床上乱说,到夜里更甚。因此,那些婆子丫鬟不敢上前。故将他叔嫂二人都搬到王夫人的上房内,着人轮班守视。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并薛姨妈寸步不离,只围着哭。

  此时贾赦贾政又恐哭坏了贾母,日夜熬油费火,闹的上下不安。贾赦还各处去寻觅僧道。贾政见不效验,因阻贾赦道:“儿女之数总由天命,非人力可强。他二人之病,百般医治不效,想是天意该如此,也只好由他去。”贾赦不理,仍是百般忙乱。

  看看三日的光阴,凤姐宝玉躺在床上,连气息都微了。合家都说没了指望了,忙的将他二人的后事都治备下了。贾母、王夫人、贾琏、平儿、袭人等更哭的死去活来。只有赵姨娘,外面假作忧愁,心中称愿。

  至第四日早,宝玉忽睁开眼向贾母说道:“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打发我走罢!”贾母听见这话,如同摘了心肝一般。赵姨娘在旁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省他受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里,也受罪不安。”

  这些话没说完,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账老婆!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意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作梦!他死了,我只合你们要命!都是你们素日调唆着,逼他念书写字,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就像个避猫鼠儿一样。都不是你们这起小妇调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他,你们就随了心了!——我饶那一个!”一面哭,一面骂。

  贾政在旁,听见这些话,心里越发着急,忙喝退了赵姨娘,委婉劝解了一番。忽有人来回:“两口棺木都做齐了。”贾母闻之,如刀剌心,一发哭着大骂,问:“是谁叫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来打死!”闹了个天翻地覆。

  忽听见空中隐隐有木鱼声,念了一句“南无解冤解结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不安,中邪祟,逢凶险的,找我们医治。”贾母王夫人都听见了,便命人向街上找寻去。原来是一个癞和尚同一个跛道士。那和尚是怎的模样?但见:

  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有宝光。
  破衲芒鞋无住迹,腌臜更有一头疮。

  那道人是如何模样?看他时:

  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
  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

  贾政因命人请进来,问他二人在何山修道。那僧笑道:“长官不消多话。因知府上人口欠安,特来医治的。”贾政道:“有两个人中了邪,不知有何仙方可治?”那道人笑道:“你家现有稀世之宝,可治此病,何须问方!”贾政心中便动了,因道:“小儿生时,虽带了一块玉来,上面刻着‘能除凶邪’,然亦未见灵效。”那僧道:“长官有所不知。那‘宝玉’原是灵的,只因为声色货利所迷,故此不灵了。今将此宝取出来,待我持诵持诵,自然依旧灵了。”

  贾政便向宝玉项上取下那块玉来递与他二人。那和尚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下,别来十三载矣!人世光阴迅速,尘缘未断,奈何奈何!可羡你当日那段好处:

  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
  只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惹是非!

  可惜今日这番经历呵:

  粉渍脂痕污宝光,房栊日夜困鸳鸯。
  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债偿清好散场!

  念毕,又摩弄了一回,说了些疯话,递与贾政,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除自己亲人外,不可令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好了。”

  贾政忙命人让茶,那二人已经走了,只得依言而行。凤姐宝玉果一日好似一日的,渐渐醒来,知道饿了。贾母王夫人才放了心。众姊妹都在外间听消息。黛玉先念了一声佛,宝钗笑而不言。惜春道:“宝姐姐笑什么?”宝钗道:“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度化众生,又要保佑人家病痛都叫他速好,又要管人家的婚姻,叫他成就。你说可忙不忙?可好笑不好笑?”一时黛玉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你们都不是好人。再不跟着好人学,只跟着凤丫头学的贫嘴贱舌的。”一面说,一面掀帘子出去了。

  欲知端详,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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