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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觉僧


  朔平陆太守,浙人也。其恭人好佛,得一玉大士像,至诚供奉,持诵《大悲咒》甚虔。中年举一子,自幼茹素,三四岁,随母礼拜,诵咒则喜。使之入塾,则瞑目枯坐,父师以其幼也,未之责备。八岁时,太守强其食肉,大呕尽吐,即心厌尘凡矣。窃母白金八十,望五台而逸。相距不远,竟日而至。向僧礼拜,求为剃度;僧不知来历,何敢收之。乃遍拜坐禅者。内有游方和尚,同乡人也,悯其幼小无依,愿为带回故里。苦求为僧,相携至天台;求善知识,为之摹顶授记,赐予法名,曰先觉。师问之曰:“浮屠之学,不出教禅二端。所谓教者,唯识宗旨,即三藏佛经九千五百卷,以持诵而论证果者也。所谓禅者,东来初祖达摩大师,宏教外别传之旨,不立文字,而见性成佛。其后派虽分五宗,不出静定而已。汝愿何学?”先觉曰:“弟子不识字,何必受文字之障,愿归禅门。”乃授以秘密法旨,守之无失,唯精唯勤。至十八岁,能入定数十日,历受三道戒,得衣钵度牒,别师外出云游。

  至武林之灵隐寺,遇异僧圂迹于火工者,遇人不言不笑。见先觉,邀之入室。自言原大唐时人,历今千余岁矣,立愿食亿万僧,而后圆正果,是以在香积厨作食。且曰:“我与汝有前缘,故告汝,此非栖息之地,以北去为善。”先觉求其指示,则曰:“我除执爨外,无法可传。”乃别去。先觉遵其教,欲去,忽遇旧仆再拜曰:“公子何往?先尊与太夫人,自失公子后,悲痛甚,四处招寻。逾五六载,相继而逝。大公子扶柩旋里。缘先太尊在日,曾为公子聘冯御史女,今已及笄,催完姻者屡矣。大公子遣奴辈多人相觅,小人幸遇,必请公子同归。”

  先觉知父母已过,大恸几绝。随家人回见乃兄,劝之易服毕姻。谓新妇曰:“我与汝了此一段姻缘,数乃前定。但我已证罗汉果,不通人道,留此无益。我从此行矣,去留由汝。”新妇亦不挽留,曰:“我知之已久,亦将皈依佛法。”先觉授之以禅,乃携母遗之女大仕像,不别而行。

  北走燕山之西域寺,爱其岩洞幽寂,扶藤而下,面溪背壁,趺坐于中。日有寺内人来给食。坐逾两载,功益精进。忽闻车轰雷吼之声,山谷振动,见大蟒探首欲相食。先觉宁神静摄,听之而已。顷刻无蟒。次日复然。自忖此地缘满,故妖魔起,遂入都。

  经历各寺,未遇高人,终日静定而已,眉目间光华灿烂,迥别凡流。诸王与公卿,见而异之,共保举入万寿寺方丈。坐年余,复布施万余金,曰:“此势利地,非修真所也,不可堕落。”乃封其金于库而夜遁。爰朝五台,出嘉峪关,历西域,寻访佛迹,到人所罕到之处,无所遇而还。游终南山,遍拜诸寺。佥云在山之阳,其山阴,相隔黄流,望之,树木阴森,无敢入者。即有好事之人,去亦不返,相传为栖真之所。先觉欣然愿往。或阻之,不听,携带干粮,渡河而入。

  见古木万株,参天覆地,高皆数寻,枝叶相接,其下朦朦胧胧,微可辨路而已。先觉由之,日则攀葛结藤,夜则调息入定。约行七八日,始出树林,则现奇峰迭障,千态万状,或以高,或崭而削,或以幽,或崎岖而险,径路盘曲,似有人行者。复数日,出山坳,则势更,莫穷莫尽,然皆秀色可餐,无虎狼恶兽患。遥望山腰,时见石龛,隐隐有人趺坐。第四面峭壁,无路可通,不知从何处登也。先觉呼之不应,膜拜之,亦不答。又无水可饮,虽闻潺潺之声,而溪皆深邃,不得下,乃有退心。迎面一古衣冠道人来,先觉欢欣相接,牵其衣裾而拜,尊之曰“大仙。”其人笑曰:“予凡夫耳,焉得仙?仙人肯使汝见耶?”相与就石凳共坐,叩所从来。其人曰:“予世居越国,徐姓,秦皇时为役夫,是楚汉纷争,投楚而卒,乌江之败,逃入此山,不复出矣。”先觉告以渴甚,乃身解佩匙,即于石山挖之,得水与饮。清凉渗膏,连给二匙,收藏欲去。先觉曰:“弟子尚未足也。”其人曰:“不但汝渴已已,即不食亦无碍矣,何必多饮。”先觉犹持裾不释,哀求超度。其人曰:“道不同,不相为谋。我非汝师,汝必欲度,不见前山又有人来耶?”先觉回首间,一阵清风,绝裾而去。手中仅留青蓝布一握,其人不知何往。乃以布裹所携之玉大士像。自饮石髓后,觉身体益轻健,不食不饥,日行四五百里。遂出终南,游山左,不复反。或曰“在青莱之间,山深不知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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