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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姑(3)


  迟数日,姑出金斗一只,玉瓶一枚,付田曰:“持此去,售之,善价可得二千金,明日当去。途中如遇相识,但云先世所遗,无吐实也。”田唯唯受教,归室束装,而拳拳怀思,如蘖之苦。夜漏二下,秋罗导女潜出,相持呜咽,各有涕。秋在旁亦啜泣,助二人悲哀。女脱臂上紫金条脱为赠,更送别以诗曰:“愁对空庭月影斜,涔涔别泪恨无涯。他时相访应如梦,认取棠梨一树花。”田卷而怀之,报以白玉指环,并和其韵,以留别,曰:“话别匆匆月已斜,无端分手向天涯。痴情不比浮梁客,珍重东风撼落花。”女见诗,泪零如雨,未及再言,春罗仓卒来告曰:“主母已起盥栉,将送田郎上路。”女悲不自胜,拜而送之曰:“行矣,勉之,强饭自爱!苟富贵,勿相忘!”言次大恸,二婢扶掖而去。

  鸡再鸣,媪出祖于庭,戒田曰:“姑钟漏俱歇,惟此一女,汝既污之,理无他适,勉为之。俗云:‘三卵两成,’汝兄弟四人,惟汝在矣,讵可复毈乎?姑举眼无亲,今倾囊付汝,一以免盗贼窥视,一以俾汝克绍先业。他日归来,倘失于记忆,但于近村咨询卫辉杨氏宅,应无不知之者。”田谨志之,强进数觥,再拜泣别。媪掩面而哭呜呜,女隐身屏后,相对汛澜。田不敢请见,负囊出门,心忽忽不知所从,步步回顾。约半里许,残月如雾,高树如山,烟草迷离,门庭已不可复见矣。

  宿昔至齐鲁间,易金市瓶,置货行贾,自夏至秋,获利三倍,窃喜有以报命,好合可期。乃尽以其资,易黄金,轻装简载,乘健骡,星夜驰归。比至故处,但见春林草茂,风景依稀,第宅门庭,杳不可得。忆姑临别所嘱,急往村中问之,咸曰:“此间但有卫辉杨氏坟,葬已二十余年矣。不闻有卫辉杨氏宅也。”田大惊,重至其处,果有二冢,冢前各树短碣,半没土中,拭拂读之,一题“河南卫辉府杨门田氏之墓,”一题“卫辉府杨氏女秀姑之墓。”冢宅有棠梨树,花已半卸,树后数武,又有小冢四五,知为秋罗等瘗处也。田痴立良久,拊膺大恸,始悟所遇,即其姑及表妹之鬼也。不肯负姑之恩、妹之情,遂僦居村中,鸠工百人营建墓道,植松柏,筑垣墉;复想象旧宅,如式建宅一区,买僮蓄婢即居焉,为墓道之主,终身誓不娶妇,但纳妾生子,以继田氏。每逢节序,必厚奠恸哭而祭之。恩茂先有田数顷,隶顺德,时往征租,与田氏子相交,诚恂恂儒雅之美少年,而为隐君子者也。茂先下榻其家,因得吊女之墓焉。其唱和之作,皆录归以示所亲,予因得寓目。茂先有诗赠田,极温厚,得风人之旨。具稿中,兹不载。

  兰岩曰:

  尝读《西厢记》而叹夫人之俗也,以家无白衣婿,促张生就道,且誓以必获荣贵,何其不近情理也!乃杨氏妇疏放其女,以致偷情;卒复不能暂留,责令货殖三倍,始许好合,其为利之心,与为名等。何天下妇人,同出一辙哉!是可笑而可慨也。

  季斋鱼曰:

  晋人以钱为命,田之姑已纵其女,而犹欲田作贾三倍,而后以女妻之。其贪利之心,更甚于爱女。无怪碌碌者,白首行贾,不以妻女为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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